12 重要的人，爱人

    温室里的菩提又换了一树新叶，落满一地的枯枝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快被接二连三的脚步声掩盖住。

    经双方协定后，血缘鉴定的地点设在莫瑞佩尔家的后花园，这场仪式高度严格，不允许任何不相关的人在场，就连万分担忧的尼莲也只能在场外等候。

    “转告我亲爱的孩子，事情已经办好了。”

    花园外，年迈的老人正与侍者低声交谈，她用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摩挲着金质的骰子，隐约可以看见表面的暗纹。老夫人的宽沿兜帽下露出一撮白金色的头发，她望着后花园那颗菩提树的目光柔和而明亮。

    一束金沙似的光从斗篷花纹上流泻而下，亲昵地蹭了蹭夫人的手指，接着很快渗进土中。

    光传递给她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使得这位老夫人忍不住想起一位曾经与她同行过的大人。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啦。”她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自言自语，感慨时光的流逝。

    此时的另一头，兄弟二人正在与默克郡一行人准备着仪式前的各项工作。

    宅邸的半数仆人与默克郡一众分散在喷泉两端，仿若无声对峙。

    “斐诺里，你真的想好了吗？”奥洛的身份还没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今天他作为伯爵的书记官陪同兄长进行血缘鉴定。

    花精作出的那个预言让他心中十分不安，这也是今天他随行的原因之一。另外一点是斐诺里最近异样的态度——他怀疑兄长另有打算。

    “不必担心。”连西整了整袖口，示意他准备好接下来的发言。“按他们的意思办。”

    打着血缘鉴定的旗号来到莫瑞佩尔的地盘，还让消息流传在大街小巷，接受默克郡的请求无异于引狼入室，可不应承下来反而会引发各方猜疑，这一手阳谋真是让人不得不防。

    奥洛站了起来，将那群使者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缓缓开口：“尊敬的各位先生们，我代表莫瑞佩尔伯爵再次重申——”

    这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异常锋锐，很快周围的窃窃私语就消失了。

    “本次仪式，莫瑞佩尔将全程配合默克郡使团的各项工作，仪式中如有出现任何损害伯爵利益的情况，我方将有权中止仪式并进行追责。这关系到各位能否活着走出花园，还请牢记。”

    【认真的美人太帅了，吸溜！】

    BM0001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险些把连西吓到，不过更多的还是安心。

    【你之前哪去了？终端都联系不上。】

    【我还想问宿主你呢！究竟干了什么能让隐私协议屏蔽我这么久啊！】系统委屈得直嚷嚷，心想连西绝对跟奥洛偷偷做了什么羞羞的事。

    整整两天！四舍五入都可以造小孩了！

    连西尴尬地轻咳了一阵，强压下羞耻的表情。

    总不可能对她说，自己被弟弟舔了个遍吧？

    还是不要荼毒未成年比较好。

    【意外而已……对了，这个世界既然有诅咒，那一定也存在魔法吧？】

    【那当然，童话世界无奇不有！说到这个，我已经帮你把视线范围内所有的施术单位打上标记了，回去要记得给我加鸡腿哦！】

    【帮大忙了。】

    他环视了一圈，心逐渐沉了下来。

    这可真是大手笔。

    “请您放心，本次鉴定是通过术式进行，绝对不会对身体有任何伤害。”贵族打扮的人陪笑着向伯爵解释：“更何况您说不定还是我们的血亲，我们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兄弟姊妹！”

    上位的青年神情平和，看不出喜怒。他没有表态，只是侧着头向奥洛耳语：“让尼莲的人待命，这些好先生看来是想玩点大的。”

    术式一词让奥洛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沉着脸将命令传达给仆人，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拉住斐诺里的冲动。

    “时间宝贵，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连西拍了拍手，示意仪式照常进行。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那位贵族行了一礼，做出邀请的手势：“请阁下来到这边，只需要进行一个简单的鉴定就能结束了。”

    披着暗色斗篷的术士手中握着一颗剔透的红宝石，站在菩提树下的阴影中，或许是施加了某种隐匿的法术，连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如果宝石最终变成银白色，那您就拥有默克郡的血统——请放心，宝石已经通过了好几位鉴定师的确认，我们绝不弄虚作假。”

    “希望您说到做到。”

    他暗自警惕着一步一步向术士走近，藏在袖中的短刀蓄势待发。

    【对不起昂宿主，因为能源不足，我只能帮宿主分析宝石的效果构成，那个看上去怪怪的家伙防火墙太厚了我黑不进去……】

    BM0001正弱弱的提醒连西，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惊讶：【奇怪，根据计算结果，宝石里确实包含血缘鉴定的魔法，但是里面还有其他的接触型效果……让我看看——摔落保护、火焰抵抗……这些效果全都是指向性增益！】

    【指定对象是，宿主你？为什么会这样？】

    “请将您的手放在上面。”

    那人的声音含混不清，看来也是伪装过的。

    可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术士，怎么会在这上面施加这么多魔法，并且还是为他准备的？

    连西并不打算接受突然的善意。

    他紧紧盯着对方兜帽下的面容，轻声开口：“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无名之辈罢了。”术士将这个问题轻描淡写地揭过，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之后务必多加小心。”

    青年的瞳孔出现一瞬间的收缩，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察觉到异样，他将手指搭上宝石。

    “为什么这么说？”连西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看上去像正在耐心等待结果的样子，悄声询问术士，可术士不打算再说什么，只是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开始催动宝石里的魔力。

    一股暖流顺着红宝石蔓延至他的全身，很快回到宝石中，将它的红浸染成更加深的绛色。

    【增益接收中……完毕。】

    “后会有期。”术士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快退回到了使者团中，再也看不见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连西的错觉，他总觉得术士的这句话蕴含着奇怪的意味。但没等他仔细思索这句话，一旁等候多时的奥洛便走上前，询问他的状况，使他很快把这句话抛在了脑后。

    “抱歉，看来斐诺里阁下并不是我们要找的继承人。鄙人代表托德爵士，向这几日来对大人您的叨扰表示歉意。”先前的那位中年贵族垂首致歉，并表示使团将在不久后离开这里。

    一场意味不明的血缘鉴定就这样宣告结束。

    等奥洛完成各项工作交接之后，花园中的众人已经逐渐散去。兄长的身影掩映在灌木丛中，明明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他一起回去。

    他克制住嘴角的笑意，来到连西身边，和他一起往宅邸的方向走去。

    “尼莲怎么不见了？”

    “我让她找机会盯着那群人，一旦发现问题随时向我们报告。”

    连西斜睨了他一眼。

    想的倒还算周全，看来这个书记官没有白干。

    “通知城外的卫兵，使团中的每一个人出城时都要仔细盘查，绝对不能大意。”

    “是。”

    楼下有园丁在用喷头灌溉草坪，水雾四散开，在半空中刚好被阳光折射出一道很浅的虹桥，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视掉。

    “我说，”奥洛望着那道不起眼的彩虹，突然很想问点什么。“对于我，你是怎么看的？”

    年轻人的琐碎心事不外乎是恋情、亲情或是友情，连西作为他的哥哥外加结婚对象，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说是称职的助手，似乎太无情了？

    “受人欢迎。”这是他避开所有敏感话题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实际上奥洛比其他同龄人要可靠得多，就连长相也是讨人喜欢的类型，只是他没有哪怕是半分自己很优秀的自觉罢了。

    如果没有诅咒的话，说不定会更受欢迎。

    “真敷衍。”他像个孩子似的低声嘟囔着，心想面前就有个不欢迎自己的家伙。不能说是不欢迎，只能说是对他根本没想法。

    他按花精说的“色诱”去尝试了一下，然而斐诺里眼里只有他那该死的文书，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结果那天因为吹多了冷风还差点感冒。

    好在斐诺里没法找其他人上床，自己还有足够久的时间捂暖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连西没听见他的诽腹，只想赶紧打发这个麻烦精回房间去，于是随口胡诌：“有责任心，有男子气概，可以了吗？”反正是男人优点应该都差不多，从里面挑几个够夸了。

    奥洛十分不满他漫不经心的说辞，冷哼着抢在兄长前头走上正厅的阶梯，准备将这可恶的家伙拦住好好教训一顿。

    就在一瞬间，某个物件的反光折进他眼中。

    就像是——

    手臂突然从后面被人拉住，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将他一切思考截停。

    远方似乎有尖叫传进来，但是这些声音也很快消失了。地面爆发出让人胆寒的巨响，接着他被强烈的冲击掀翻在地上。

    耳际嗡鸣宣告听觉彻底作废，铺天盖地的火和烟拥挤着将富丽堂皇的正厅卷入贪婪的红雾中，视线能看到的所有物体都在燃烧，发出垂死挣扎的尖锐爆鸣。

    他茫然地看着头顶，汗水混着鲜血从上方不停滴落下来，洇湿了他的胸口。

    年长者的身体因剧痛不断地抽搐，可勒住自己的怀抱却不肯放松一刻。

    “斐诺里……？”

    爱人痛苦的喘息仿若一声声回应，将他从应激的呆滞中活活给拽出来。

    彻骨的寒意终于使他跌进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