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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临江回客栈睡了两个时辰,想起昨夜在云梦山庄的所见所闻,便再也睡不着。他又记挂着逍遥子,便从客栈溜出来,仍旧在集市上摆摊算卦,打算晚间再去逍遥子所在的宅院一探。 却不想未时刚过,百里临江便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蹑手蹑脚的少年,不是折云生是谁?青年好生奇怪,暗想折云生既然假装卖身进了云梦山庄,怎么又偷偷跑了出来,莫非这小子惧怕聂不凡,要偷偷跑路不成? 百里临江本不欲多管闲事,忽又一想,天魔门的人既然在歌夜城出现,若是被这小子撞上大大不妙,自己还是出声提醒一下为好。青年便匆匆收了摊子,尾随在折云生身后。 此时折云生虽然武功远远非百里临江的敌手,一身东躲西藏的功夫却厉害得紧。百里临江只不过稍稍跟过去迟了一些,便见少年的身影在巷子尽头一闪,人影消失不见。 百里临江无计可施,只得将心法提升到九分,利用激发到格外敏锐的五识来遥遥搜索折云生的身影。却见那小子如钻地鼠一般,一会儿在这条巷子出没,一会儿又钻到那条巷子里,弄得百里临江手忙脚乱,足足追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跟上。青年遥遥听见折云生自言自语道: “可儿前日明明说他有个亲戚,当年是帮助修建云梦山庄的苦工,住在什么甜水巷——偏偏可儿这小子,从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小爷等得起,可是聂不凡那老狗的毒药等不起……咦,甜水巷巷口有两个磕破了脑袋的石狮子,可不就是这里?” 百里临江方才心下大悟,暗想原来折云生这小子倒是机灵,找不到云梦山庄的机关图,便另辟蹊径来找修建山庄的工匠,想要从中窃取秘密。青年对云梦山庄的秘密十分好奇,便故意不露面提醒折云生,反而往旁边一躲,展开五识倾听少年的动静。 只听折云生敲了两下门,见破门半掩,便自顾自走了进去。那院中并无其他人,房间里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似乎病重日久,只是喘着气要水。折云生走过去,倒了杯水胡乱喂给老者,便问: “大叔,我打听一个人,说是姓薛,曾经在修建云梦山庄时做过苦工,你可认识他么?” 那老者只是喘气,却说不上话来,折云生也不顾老者病重,将其乱摇一气,老者方气喘吁吁睁开眼睛: “我……我便是姓薛……十六年前,我确实替云梦山庄干过活……” 折云生立时大喜: “那你可知花圃中的机关究竟如何打开?我看那些石板上刻有天干地支一样的东西,可是要用什么密码来破解吗?” 百里临江心想,若小财神真的将心法藏在机关之中,怎会任由普通工匠知道破解机关的秘密?他正想着,却听檐上轻轻一动,似乎有另一人也尾随至此。青年便愈发小心,凝神屏息不泄漏痕迹,仔细倾听屋中的对话。却听那老者边喘边说: “那机关修建时,为了保证冰棺的完整性,整个石板和机关连为一体,所以参与修建的工匠都知道如何打开……” 折云生喜不自胜,便进一步追问。那老者偏偏咳个没完,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断断续续道: “密码……密码就是生……生辰……” 折云生见那老者吭吭哧哧说不完一个整句,急得抓耳挠腮: “谁的生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他见老者只是拼命咳嗽,便又用力摇晃了老者一番,又替病人使劲捶了捶后背。那老者还要开口说话,喉咙里却吭哧吭哧一阵乱响,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老者倒在床上,已然死了。 “我的大爷、我的爷爷、亲爷爷!你要死也不是这时候死啊!” 折云生哀嚎一声,上蹿下跳拍背捏人中,只盼床上的死者能回光返照,却觉得尸体渐渐发凉,又怕老者家人突然回还牵扯自己,不得已匆匆离去。 百里临江屏息凝神,见折云生走远了,房顶上那人方才跳下来,竟是聂不凡。聂不凡看着少年的背影哼了一声,一瘸一拐走进屋内,仔细查看了一番,见老者确实已死,方才愤愤离开。 百里临江松了一口气,心想聂不凡着实诡计多端,昨夜喂了折云生子午断肠散,今日仍旧不放心一路跟来——幸好自己小心未让他发现行藏。青年刚拍拍胸脯喘口气,肩上却被人拍了一下,差点跳起来,回头见那妖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那妖人啧啧两声: “你这小子以为折云生和聂不凡没发现你,就藏得足够好了吗?笨手笨脚、漏洞百出!” “他们没发现我,就说明我藏得足够好!” 那妖人摇摇头,一脚踏进院中: “自己做得不够好,还偏偏嘴硬,如蠢牛犟驴一般——本座怎么偏偏收了这么个徒弟?” “你可别以为教了老子两招残阳神功就能收老子当徒弟——老子学狗叫也不会叫你师父!” “那你学声狗叫来听听啊?” “汪——啊呸!” 那妖人无奈地摇摇头,走进老者所在的房间,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用指尖拈了一点床褥上的黑血,皱眉道: “他并非生病而死——这是蚀心咒的毒。” “蚀心咒?” “蚀心咒是一种阴毒无比的咒法。下咒的时候,毒性便已渗入人的身体,只是这毒并不立时发作,而是和下咒的人的目的相关。若有立毒誓的被下了蚀心咒,违誓之时,剧毒便会瞬间发作令人死去。也有在情人身上下蚀心咒的,若情人背叛,便会立时中毒丧命。” 百里临江恍然大悟: “难怪这工匠说自己知道破解机关的秘密,只怕当时建造机关的工匠身上也都被下了蚀心咒,一旦泄漏秘密,便会中毒身死——那么小财神也就不用担心任何人泄露自己的秘密了。” 青年说完一拍大腿,想到一事: “可是小财神若是用自己的生辰八字作为机关密码,那么聂不凡岂不是知道小财神的生辰吗?咱们得快点跟过去,万一聂不凡开启了机关,对小财神不利就不好了——” 百里临江匆匆就要冲出门去,却自知不是聂不凡的对手,又怕那妖人觉得与己无关不愿出手,便踌躇地回过头。却见那妖人笑嘻嘻地跟了上来: “这云梦山庄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本座倒也很想看一看。” “于公子,老爷吩咐了,他不在的时候,公子可以自行在书房出入。公子如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就先出去了。” 山庄仆役恭敬地退出书房,留下男装妆扮的于嫣然独自在房间内。确定书房外再无其他人之后,于嫣然在房间内四处摸索,在案上的香炉、古琴、笔架和墙上的山水画后搜了一遍,终于在书柜最下方的格子里找到了一叠账簿。 于嫣然快速地翻阅着账簿,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元月二日,和州官往来打点,经金丑奴之手支出五万两。元月十日,经金丑奴之手典当桃花村房产两处。二月五日,江南一处酒庄经营不善,经金丑奴之手折价卖出……怎么整本账簿里出多入少,且大小事务都是金丑奴做主,这是怎么回事?” 于嫣然充满疑惑的自问自答与音未落,一个老者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小财神金万贯推门而入,看着于嫣然手中的账簿淡淡道: “因为,老夫渐渐觉得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少,所以一切事务都任由丑奴做主……” 于嫣然见金万贯发现自己的举动,稍稍慌乱之后,便冷静下来,反问道: “金庄主,嫣然一直不明白你为何突然和天魔门结盟——莫非是因为如同账簿中记载,云梦山庄经营不善不断亏损的缘故?” 小财神金万贯轻轻叹了口气,充满皱纹的脸上带了几分奇异的表情: “丑奴什么都好,就是做生意毫无天分。也罢也罢,老夫时日无多,自然想要把能给他的,尽量都给他。” “金庄主,你可知道这样下去,堂堂云梦山庄会毁于一旦吗?” 金万贯见于嫣然质问,却丝毫没有动气: “奇怪了,云梦山庄是我金某人的产业,我金某人想要给谁就给谁,想要怎么花钱就怎么花——” “可是你是小财神,是天机四子之一,和我哥哥结下血盟,不为一己之欲谋求私利,而是兼顾天下苍生,要为世人谋求福祉——” “那已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这么多理想了。” 于嫣然轻轻放下账本,朝金万贯迈出一步: “金大哥,你真的不知道杜鹃花茶是什么意思吗?” 金万贯疑惑地看着她。 “当年天机四子结下盟誓,要对抗一切世间不公,为黎民苍生呼号奔走。他们深知自己随时会深陷险境,便约下暗号,一旦自己涉险又无法明言,便用特殊的事物来指代自己的遭遇。我兄长于庸人,素喜‘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诗句,便用杜鹃花茶作为暗号——一旦说出杜鹃花茶四个字,便意味着自己到了生死关头,非要旁人出手相救不可。金大哥,你若是真的小财神金万贯,怎会连杜鹃花茶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金万贯愣住了。 于嫣然又踏上前一步,又冷又黑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老者,看着对方渐渐沉下脸,丢掉和蔼敦厚的伪装: “你不是小财神金万贯,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