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那丽姝看着温别庄的方向,手中莲花随着朱唇轻启不断开合: “温宗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阁下又何必与佛门作对,迷途难返?” 温别庄立在古松树梢,捋一捋鬓边长发,嘻嘻笑道: “如此宝相庄严,难怪能瞒天过海,将世人骗得团团转。不过瞒得了俗人眼睛,瞒不过本座的法眼!” 那妖人双唇嘬起,发出尖锐明亮的呼哨声。只见银盘一般的圆月之中,陡然飞出一个黑影。那黑影越变越大,渐渐分出两只、三只……直至成百上千的半透明大雁,齐齐向那巨型丽姝扑去。 那丽姝嫣然一笑,手中莲花猛地绽开,竟开得比她身后的佛塔更大。那莲花花蕊中蔓延出无数的小蛇,咬住群雁的喉咙,将百千只大雁生生撕碎吞了下去。那丽姝嘻嘻一笑,正要开口,忽然面色大变,原本完美无瑕的面容上现出数道裂痕: “温别庄,你用的是何妖术——” 那妖人不紧不慢地捋了捋长发,手指中金光一闪,朝那丽姝凌空一点。只见莲花花蕊之中的细蛇忽然被撑得巨大,随着巨响被爆得四分五裂。无数灰色的阴影从那些细蛇碎片中钻涌而出,在空中渐渐汇拢,被月光一照,竟如一只巨大的雪白半透明大雁,朝那丽姝不住扑捉。那丽姝发出痛苦的尖叫,原本晶莹的肌肤现出无数裂痕,绝色的容颜渐渐灰飞烟灭。 哪里还有什么绝色丽人——立在含光佛塔前不断疯狂舞动的,分明是垂着巨大血舌的骷髅。骷髅的两个眼窝里,无数蛆虫乱涌的眼珠正来回滚动—— “温别庄,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 原本盘腿坐在火圈之中的俱空忽然双眼圆睁,猛地将地上的听霜剑抽出。月光照耀下,纯银色的巨剑瞬间绽放出耀目的光华。佛塔中传来的佛钟之声愈发震耳欲聋,火圈之中原本不住乱爬的鬼手被剑气吸引,纷纷化成黑色的烟气,朝那巨型骷髅飞去。黑色烟气一沾上骷髅的身体,白骨上又重新现出血rou娇躯,生出半边红颜的美人娇笑着,另半张白骨的脸上巨大眼珠转来转去,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 “临江城有多少血rou之躯孤魂野鬼,我就有多少的魔力……你不要忘了,含光寺三百僧人,各个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那白骨丽姝指爪一挥,一间僧舍便应声而破,几个僧人从里面飞出来,被吸入白骨掌中,瞬间变成一堆血泥。几个年轻僧人从旁边的僧舍中逃出,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那白骨丽姝嘻嘻而笑: “良辰难待,人生苦短——诸位小师傅为何着急要走哇?” 那白骨丽姝指尖伸长数丈,仿佛藤条一般朝那些僧人卷去。却见一名年轻僧人从一旁僧舍步出,将那些僧人推到一边,自己对着那些藤条般的指骨,不避不惧,口称降魔咒语: 阿磨隶 毗磨隶 涅磨隶 瞢伽隶 酰磨罗 若竭裨 三曼那跋提 娑婆他娑檀尼 婆罗磨他娑檀尼 摩那斯 阿拙啼 毗罗只 庵罗赖坻 婆岚弥 婆岚 磨莎隶富泥 富那摩奴赖绨 那丽姝的白骨指爪如树藤乱飞,却始终触无法更近年轻僧人半步。旁边的僧人看得呆了,那年轻僧人厉声道: “大厦将倾,正是我辈明心坚誓,证得菩提之时。你们为何呆坐一旁?若我们齐心协力,定可驱逐妖魔,还我含光寺清净!” 俱空立在殿前,手中的听霜剑越来越明亮,身旁的火圈烈焰亦腾至半空熊熊燃烧。他笑着对年轻僧人道: “义净,你不愧是年轻一辈弟子中,最得我另眼相看的一个。想当年,我俱空也如你一般,只道潜心念佛,凭借正道的力量,就能够降服世间妖魔……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又何必逆势而为自寻死路?” 俱空笑着对义净招招手,那白骨丽姝也随着摇曳身姿,朝义净发出诱惑的微笑: “义净,不要再固守成规……只要你我携手,我们定能无敌于天下……那时候我们就能让佛法弘扬天下,驱逐世间的一切妖魔!” 年轻僧人摇摇头,露出痛心惋惜的表情: “师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如今已是妖魔之身,又说什么弘法?谈什么降魔?” 俱空发出厉声尖笑: “妖魔?笑话!你眼中只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却不知佛者有妖魔相——我分明是佛,怎会是魔?我俱空立下誓言,要驱逐妖魔弘扬佛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佛法,为了含光寺——” 那白骨丽姝扭动脖子,用裸露在外的眼珠直瞪瞪看着义净: “你既然不肯加入我,那就是我成佛道路上的阻碍——” 那丽姝一掌挥来,吓得一旁呆看的僧人四处逃窜。义净双掌合十,口中降魔咒念诵愈勤,却无法抵御那白骨的力量,生生被击飞了数丈,吐出几口鲜血。那白骨又是一掌朝义净头顶挥去,眼看就要将年轻僧人砸得血rou模糊,一个身影却冲了过来,挡在义净的面前—— 年轻僧人惊讶地抬起头,看见替自己扛下巨掌的年轻人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竭尽全力。百里临江咬紧牙关,豆粒大小的汗珠从额上滴下来,咬牙对身后的义净道: “你打不过他的,快逃!” “不行,若我逃了,含光寺怎么办?老方丈怎么办?若俱空师叔再这么下去,只怕不但要成魔,更会万劫不复!” 年轻僧人不但不逃,反而就地盘腿坐下双手合十: “佛法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兄弟,你快逃吧不要管我,我只能尽我自己的力量,希望俱空师叔能够醒悟。” 百里临江见义净又开始念降魔咒,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心想,老温平时骂我蠢得像石头,只怕我在这位义净仁兄面前才要甘拜下风。他自知一旦放手,义净不是俱空对手必死无疑。好在义净念诵的降魔咒有加持之力,百里临江对付那魔掌便不似先前吃力。 那白骨丽姝被百里临江扛下一击,一边啧啧称叹一边朝百里临江凑过来: “好一身纯阳之血,世间的至极美味怎能轻易放过?” 百里临江见一个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骷髅脑袋凑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却听耳旁温别庄的声音传来: “别害怕,快将功力运到指尖,催动心猿锁。若它敢过来,就戳它的眼珠!” 百里临江心下稍静,忙运功催动——然而他越是着急,心猿锁越是毫无动静,那骷髅头在面前却越来越大—— “妈耶老温救命!” 百里临江闭上双眼,觉得那骷髅头的血舌几乎要舔到自己脸上,指尖却微微颤动,心猿锁化作利刃钻破皮肤而出,胡乱朝那骷髅头刺去。百里临江心中一喜,将手中利刃刺入那骷髅头的眼窝—— 白骨丽姝顿时痛彻心扉,剧烈地晃动起来,引发强烈的地震,一旁的僧舍砖瓦横飞纷纷倒塌—— 然而俱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手中听霜剑轻轻一弹,那白骨丽姝竟然站了起来,被戳破的眼球又混若无事左右旋转。只见那白骨又要朝二人一掌挥来,百里临江只觉清风拂面,一个熟悉的身体轻轻落在自己身边。 百里临江被温别庄拦腰抱住,正要躲开那白骨的攻击,却听一声惨叫,原来地面上钻出的许多黑色骨头抓住义净的腿,竟将他牢牢钉在地上。百里临江心中大急,就要挣脱温别庄的束缚回救义净,却觉得脑后腥风袭来,只道躲避不及—— 预料之中的攻击却没有发生。百里临江下意识将义净一把抓起,回头看时,却见一条粗大的白骨穿透了温别庄的后背,从胸前探出—— 殷红的血,从白色的轻纱上,一滴一滴地垂落。 “老温!” 百里临江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己的胸口竟像是被狠狠锤过般疼痛。那妖人眉头一蹙,穿胸而过的白骨顿时化为齑粉,那白骨丽姝尖叫一声,身体朝后弹开去。百里临江一只手拎着义净,忙将那妖人揽在怀里。 那妖人前额如往常般微微发凉,百里临江却心如刀割。他一手拖着义净,一手扶着那妖人,到古松树边坐下。百里临江轻轻伸手拭了拭那妖人的面颊,温别庄睁开眼,一双美目带着淡淡冷漠: “你莫不是自作多情,以为本座是为了你这蠢货受伤的吧?” 百里临江见那白纱上的血痕渐渐凝固,只觉心中又怜又痛,说不出是何滋味,便轻轻道: “是我不好,累你受伤。” 温别庄哼了一声,垂下眼睛不再说话。百里临江心中一动: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定要替你寻回听霜剑。” 话音未落,百里临江的身体便弹了出去。他血脉中的参同契劲力不断游走,浑身真气竟激荡到十分。百里临江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夺回听霜剑。 那白骨丽姝被温别庄的劲力反噬,仍然在剧烈的摇晃身体。百里临江从熊熊烈火之上一跃而过,瞬间来到俱空的面前。他指尖心猿锁化作长索挥出,朝俱空手中的听霜剑卷去。俱空冷笑一声,将心猿锁随手击退: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百里临江看着俱空的脸,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崇拜信任,只觉得又迷茫又惋惜: “俱空大师,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俱空冷笑着看他,带着几分不耐烦: “连温别庄也奈我不何,你算什么,凭什么质问我?” 百里临江体内参同契激至十分,袖子被劲力催得像是被风灌满高高鼓起。他一拳朝俱空挥去,却被听霜剑的剑气一扫,整个身体飞出十数丈之外,撞在一扇木质院门上,重重落在地上。他的身后,小院的门轰然破裂,一双颤颤巍巍的木屐从门槛上跨了出来。 俱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木屐袈裟的老者念诵佛偈,从熊熊烈焰中穿过,走到俱空的面前。扑通一声,俱空双膝跪倒,心惊胆寒: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