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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俊赤裸的身体躺在浴桶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 他的两只瞳仁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灰褐色,胸口的皮肤像是整个被什么东西烧焦了一大片,其余的皮肤被冷却的水浸泡得发白发皱,整个人就像一大团灰泥揉捏出来的失败品。难以想象不到几个时辰前,此人还在大厅上和众人说笑打趣。 于庸人匆匆赶来,见此心中一动,走过去轻轻阖上了南宫俊的眼睛。 “世子每天到黄昏时分,必定要更衣沐浴。世子性好玩闹,有时婢女伺候他更衣,折腾个一辆时辰也是常事,故老奴一直不敢催问。可是眼见得世子在房间迟迟不出来,老奴隔窗叩问,发现室内毫无声息,忙忙带着下人闯进来,才发现——” 那中年内侍双眼噙泪,说着忍不住啼泣了起来。于庸人刚要开口,一旁的青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衣物,看了看上面的尘土,抢过话头: “敢问南宫世子今天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中年内侍抹了抹眼泪,抬头看了看于庸人,吞吞吐吐不敢说话。青鹫哼了一声,继续逼问: “不用怕,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有我们昆仑派在这里,一定为你家世子主持公道。” 内侍低头道: “世子今天一直在前厅,大家也都是看到的……只是,世子午后挥退了跟随的仆婢,到后山单独去见了于公子。” 青鹫眼睛一亮,犹如贪兽闻到了血腥,转问于庸人: “哦,敢问小司空,南宫世子与你在后山,究竟聊了些什么?” 于庸人轻轻用纸扇叩着掌心,淡淡一笑: “于某人对南宫世子素来久仰,正巧在玉沉水榭前遇见,不过闲聊了几句而已。” 一旁年轻的昆仑道士插嘴道: “闲聊?我想起来了,未时初的时候南宫世子的确出去过,回到正厅的时候,脸色变得很不好。现在想起来,只怕小司空和南宫世子,不仅仅是在闲聊吧?” 于庸人眉梢一挑,面色一沉,却被青鹫抢过话头: “哦?这就有些意思了。我昆仑派子弟昨天上山时和小司空不过龃龉了几句,今天青夜无缘无故就被下了毒手;如今南宫世子和小司空‘闲聊’了几句,偏偏这么巧,随即被杀人灭口。小司空,眼看南宫世子是在申时前后遇的害——敢问申时你在什么地方?” 于庸人眉头一皱,嘿嘿冷笑: “青鹫道长,你这是审问于某人?” 青晓晚一步进门,此刻已示意其余昆仑子弟帮着将南宫俊的尸身从浴桶中抬出来,又仔细查看了一遍,也朝于庸人问道: “小司空,青晓不才,敢问南宫世子胸口的伤痕,乃是高温烧灼所致,是也不是?” 于庸人垂下眼睛,点点头: “没错。” “那青晓再问一句小司空,你的天火神功走的也是至纯至阳的路子,也能在血rou之躯上造成同等效果,是也不是?” 当年峨眉金顶,小司空于庸人甫一出手,阻止了南海迷踪和昆仑夜雪的大战,便是露了一手劈山焦石的纯阳功夫。此刻锦衣少年微微苦笑,不由得点点头: “不错。” 众人闻言不由得窃窃私语,那中年内侍跪在青晓面前连连磕头。昆仑青晓叹了口气: “小司空,那青晓再问问你,今日申时你在什么地方?可有任何人证吗?” 于庸人摇了摇头。 “那昨夜寅时,小司空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吗?” 于庸人张口欲言,又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百里临江“咦”了一声,正想说自己昨夜听见莺歌在于庸人房中——又恍然醒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亏名节,便紧紧闭上了嘴巴。 众人sao动更甚,有两个小道士想起了昨天于庸人戏弄之仇,拳头握得咔咔作响,被青晓打了个手势制止。于庸人微微一笑,“唰”地一声打开折扇: “青晓道长的意思,于某人明白。可是青夜道长之死与于某人无关,南宫世子也绝非于某人所杀。这两日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种种蹊跷于某人也尚未思索明白。若是青晓道长信得过,给于某人三日时间,必当查个水落石出!” **** 玉沉水榭之外,锦衣少年猛地收起手中折扇,若有所思。 半晌,他将折扇往口中一叼,扎起锦袍,就朝寒潭之中一头扎了进去。 百里临江遥遥看着,吃了一惊,奔到崖边,看着少年在寒潭之中费力游动,缓缓潜到瀑布下方,慢慢攀着岩石钻入到瀑布后的山洞里去。他肩头上却被轻轻一拍,只听温别庄在耳边轻轻笑: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百里临江瞪了那人一眼: “自然是要救人——那寒潭水极深极冷,于兄弟的身子骨看起来弱不禁风,若是一个不慎,只怕要命丧于此——” 他皱了皱眉头: “于兄弟好端端地,跑到瀑布的后面去做什么?” 温别庄哼了一声: “他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我师门戒律,不可见死不救——” 话音未落,却见白色身影一堕,温别庄的身体竟也轻飘飘地滑入寒潭中去。百里临江大惊失色,也紧随着纵身跃了进去。 他立刻就后悔了。 那寒潭之水比想象中更寒冷十倍,瞬间仿佛有千万根钢针扎进周身肌肤,又紧接着像是有万斤巨石压在胸口上,几乎令百里临江窒息。忽然一对温软的唇瓣凑到百里临江嘴唇上来,一股清凉的气息随之渡了过来。百里临江睁开眼睛,见那人一对晶亮的黑眸近在咫尺,正注视着自己。 耳目口三宝,闭塞勿发通。真人潜深渊,浮游守规中。 隆隆水声之中,温别庄对他传音入密,虽然细若蝇语,却有静心凝神的功效。百里临江感觉到一对柔软的手掌搭在自己腰上,一股冰凉的劲意涌入腰阳关和环跳xue中,被寒潭水带来的冰冷麻木感觉渐渐褪去。他不由得将身体向那人靠了过去。 潭水之外,日光已渐渐淡去。那人浮在水里,表情似笑非笑,只是伸出一条软舌,轻轻勾着百里临江的上颚,缓缓度气。 旋曲以视听,开阖皆合同,为己之枢辖,动静不竭穷。 直至一卷心法授完,那人才依依不舍放开百里临江的嘴唇,抱着他跳上瀑布后山洞的高台。于庸人的身影早已不见。温别庄手指一扬,山洞墙壁上燃起一点绿莹莹的幽火。他回头看着百里临江,嘻嘻一笑: “既然已经上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抱着本座?” 百里临江者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搂着温别庄的脖子,忙一把推开。但见幽绿色鬼火之下,那人肤色莹洁如玉,一身白衣被水濡湿,几近透明,水珠沿着乌发滑到柔软的脖子上,慢慢滚落到胸前的皮肤上……百里临江猛地移开目光。 那人嘻嘻笑,凑到百里临江面前,奇道: “你为什么要跳下寒潭来救本座?” 带着潭水潮湿气味的手指轻轻在百里临江脸颊滑过,点在他的嘴唇上。百里临江闭了眼睛,轻轻吮吸着那根手指,喉结忍不住微微颤动。 那人滑入他怀里来,温言细语: “你明明喜欢本座,何不拜本座为师——本座有一百种法子,管教你我师徒快活。” 百里临江猛地醒悟,将面前妖人猛地推开,愤愤朝洞xue深处走去。瀑布以外日头早已落下,那洞xue之中一片黑暗,墙壁上的幽火又极为黯淡,走出两步便已不见五指。百里临江心头腾着一股无名火,手指一弹,竟自将一股气劲抖出,墙壁上绽开一片明晃晃的焰火。 百里临江不由得一愣。 那人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显然对眼前景况毫不意外: “本座早就说了,你根骨奇佳——两卷不过口传心授一次,你便能运转自如,若是本座调教你一年半载,便可晋升为江湖一流高手,远胜昆仑那帮废物。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开的蒙,把好端端的美玉良才教成了废物……” 百里临江怒斥: “妖人,不许侮辱我师父!” 温别庄哼了一声,悻悻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说: “原来怀璧山庄内里百里临江别有洞天,秘密竟是在这里。” 百里临江方才醒悟,为何温别庄会突然出现在寒潭旁。他猛地停住脚步,狐疑道: “温老……温别庄,你该不是盘算着对怀璧山庄搞些什么阴谋诡计吧?” 温别庄用手指绕着一缕扔在滴水的乌发,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嘻嘻笑: “若本座说是,你莫非要杀了本座?” 百里临江被他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满肚子的无名气焰便低了几寸,不由得转开头。那人笑嘻嘻解开衣襟,抓住百里临江的手掌朝自己胸膛滑溜溜的皮肤摸了一把,十分无耻道: “要不要本座教教你,如何杀了本座——” 百里临江如被针刺,整个人猛地弹开,愤愤地看着温别庄。那人凑上前,正要打趣,忽然变了脸色。 百里临江也骤然变了脸色—— 因为他们都听到,一声尖叫,从洞xue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