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什么?青离死了?” 几名年轻的青衣道士朝百里临江围过来,脸上带着怀疑的神色,似乎在琢磨他所说的真假。百里临江心道,若不是死者为大,谁愿意和你们这些昆仑派的家伙打交道。他哼了一声,手朝后山的方向一指: “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去看就明白了。沿着溪水往前走,过了两里地就到。” 他自觉消息已送到,仁至义尽,转身就要走,却不防为首那个矮胖的小道士在肩上一拍,却用了七成力道,显然是不肯轻易放行: “既然是你说青离死了,就得带我们去看看。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恶作剧,无端端跑来我们昆仑派惹事造谣?” 百里临江怒向心生,面上强忍不耐只是冷冷: “你道小爷闲得无聊到处造谣?” 他抓住那道士的胳膊一推,却不料那道士往旁边一闪,反倒抓住自己的胳膊一拧。一旁的道士也嘻嘻哈哈围上来,在百里临江膝盖上踹了几脚: “这小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想起来了,这不是往日跟着镇上大叔来山上送柴的那小子吗?”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小子当年就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几次被逮住偷看我们练功,还敢癞蛤蟆吃天鹅rou找小师妹搭讪……幸亏掌门师叔慧眼如炬,将这小子赶出昆仑,令他再不许上山。怎么,如今这人模狗样的倒也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客了——你这衣服是从哪家当铺偷来的?又是从哪个不长眼的哪里偷学了什么武功不成?” 百里临江心下大怒,却又忌惮面前人多势众,一时并不好发作。他想起当年昆仑山上那抹亮色的倩影,模糊记忆中少女露出的微笑……心下不由得微微一痛,恨恨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大名,说出来,你们这些见识浅薄的家伙也未必知道。你们说我说谎?好,我这就带你们去看。你们昆仑派看我不起,小爷我可不屑作那小人之举,让死人连个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百里临江大步流星,带着那几名青衣道士到了后山,寻到青离的尸身。众人看到面前尸身被啃咬得稀碎的惨状,不由得面面相觑。一人道: “这衣衫打扮,看起来是青离师兄没错了。要不咱们立刻去报告青晓师兄,等他发话再做打算?” 另一人立刻阻止道: “你跟青晓报告有什么用?这人性子凉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又要向掌门师叔嚼舌根,说我们不肯听他安排,又不遵守门规,纵容青离夜不归宿,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又有一人接茬道: “说的也是,这青晓是大师兄,年资较长摆架子倒也罢了。偏偏青离是经座首席的远房侄子,死了哪个不好,偏偏死的是这个青离。回头青晓开脱了自己,遭罪的可是我们,不如——” 那几名道士眼珠子骨碌碌转,打量了百里临江一眼,将正要离开的他围拢起来。百里临江立时警觉,浑身汗毛直竖: “你们要干什么?” 那为首矮胖的小道士嘿嘿冷笑: “怎么这么巧,居然是你发现了青离的尸身,又这么好心,眼巴巴地跑来告诉我们——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是不是你杀死的青离?” 百里临江大怒: “胡说八道!老子好心来告诉你们,给这臭道士收尸,你们居然冤枉老子杀人!” 他朝那道士推出一掌,竟是借了十成十的功力。那道士年纪虽然与百里临江相当,却是昆仑派精挑细选的上乘之资,又自幼修习玄门正宗心法,功力自然不弱,虽然猝不及防,却也堪堪擦着掌风劲气避了过去。那几名道士见百里临江这一掌颇有几分内劲,掌法出奇未闻,不由得大吃一惊,彼此之间打了个眼色,生出几分狐疑。 那矮胖道士推开几步,嘻嘻一笑,拱了拱手: “百里兄台,何必这么认真生气呢?我们师兄弟不过是开个玩笑,试探试探你。你与我们昆仑派渊源颇深,怎么会残害青离师弟?其中一定颇多误会。敢问你师承何门?说出来,也算我们不打不相识,彼此又深入了解一层。” 百里临江当年见惯了昆仑派诸人对自己的呼来喝去,突然见这人前倨后恭彬彬有礼,倒有几分不知所措起来,连连摆手: “你们这些人不胡乱欺负人,我已经要念经烧香感谢玄武大帝了。我师门嘱托过,不可轻易在人前泄露家师姓名,何况我恩师他老人家方外仙人,在江湖中并不闻名。如今青离你们也见到了,在下分内之事已尽,告辞!” 百里临江话音未落,脑后一阵寒风已至。他大惊失色,刚要闪身避开,手足腕上却是一凉,竟被拂尘的细丝卷住,背后立时中了一掌。只听他身后哈哈大笑,不知何时绕到自己背后的几名道士走了出来,与那矮胖道士站成一排,上下打量着百里临江: “师兄,这家伙可真够蠢的,你说几句恭维话,他就当了真掉以轻心,竟然连我们走到他背后都没有察觉。” 百里临江呕出一口鲜血,怒道: “你们这些名门弟子,竟然干出背后偷袭之事!” 那几名年轻道士哈哈大笑: “你这不知哪里偷学了招式的野狐禅下三滥,也配和我们讲偷不偷袭——就算偷袭又怎样?有本事你昭告天下,看谁来给你主持公道?就算我们一刀把你杀了,也不过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矮胖道士踢了百里临江一脚,不屑道: “妈的,刚才那掌看起来厉害,我还以为真的从哪里学了些高深道术,却原来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难怪遮遮掩掩不肯说出自己师承来历。哼,我昆仑派弟子十数年辛苦修行,若被你这野狐禅三脚猫吓住了,说出去岂不丢脸?” 百里临江默念中的经文,想催动体内真气,冲破手足处拂尘细丝的桎梏,却不料心急则乱,气海之中空空如也,怎么也汇不拢乱走的真气。却听一名道士说: “师兄,这小子无门无派,想来死了也没人在意,不如我们干脆杀了他,再把青夜之死推到他头上,这样师叔问责起来,我们也有得交待。” 那矮胖道士目光登时犀利,腰中佩剑抽出,银光一闪。百里临江心下大惊,闭上眼睛只道要死在这里,忽然耳边风声大作,胸中真气狂涨如鼓,半空之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像是四面八方无数的回音不住念诵: 内观于心,心无其心 外观于形,形无其形 远观于物,物无其物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百里临江只觉金光一闪,像是有无数细丝从自己手足之处涌出,将拂尘的丝绦搅得粉碎。他但觉身体一轻,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提,凌空飞起,又落进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里。 温别庄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一张绝色面庞被枝头的阳光掩映,愈发显得肌肤胜雪容颜如玉。他一身雪白轻纱,乌发如瀑,意态妖娆,偏偏将一个五大三粗的百里临江抱在怀里,形成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 昆仑诸道心中一凛,立时悟出了眼前之人身份: “三十三天残阳道!原来百里临江投奔了妖人,竟然入了魔道!” 那矮胖道士厉声道: “既然是魔道中人,看来杀死青夜的凶手,非你莫属了。妖人,还不纳命来?” 那道士口中诵念,剑身银光一闪,立时朝温别庄飞来。然而剑身刚飞出不过数尺,忽然像是被冻在了半空一般,任凭那道士百般催念,再纹丝不动。那道士急得满头大汗,忽见飞剑银光一闪,竟朝自己射来,只听“嗤嗤”十数声,几个道士衣襟下摆被划出了几个口子,双腿血如泉涌,登时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百里临江见此情景,几乎要脱口而出高呼痛快,却又想到自己身后这人是魔道妖人,只得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温别庄见诸道瑟瑟发抖,不由得懒懒一笑,却朝怀里的百里临江道: “好徒儿,这些家伙说为师乃是杀死青夜的凶手。本座堂堂残阳道宗主,怎能辜负了自己的名头,不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既然如此,杀一个和多杀几个倒也没什么分别,想来顺便杀了下面这些人,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那矮胖道人未曾想到自己招惹的是残阳道宗主,心下大骇,连连叩首: “小人昆仑青鹫,有眼不识温宗主泰山。昆仑青夜何德何能,何须温宗主亲自动手?求温宗主网开一面,小人定然小心查证,找到杀死青夜的真正凶手。” 百里临江见到昆仑青鹫磕头求饶,内心十分痛快,偏偏又不想见温别庄那副得意嘴脸,怒道: “温别庄,你不要借机生事。昆仑派这些弟子不是你的对手,有本事,你杀上昆仑找夜雪老道算账去!” 温别庄嘻嘻一笑,又朝下方的青鹫等人问道: “本座这个徒儿素来顽劣。若本座不曾亲自杀了青夜,那可是本座这个劣徒动的手?” 昆仑青鹫等人心知温别庄这是无端生事,暗中咬牙切齿,面上只得恭恭敬敬: “百里临江既然是温宗主的高足,又怎会轻易挑起昆仑与残阳道的争端?青夜之死当然与百里临江无关。” 温别庄哈哈大笑,十分满意: “看来夜雪小儿的这几个弟子,倒还懂事。” 他抱着百里临江,一对朱唇贴在他耳畔,轻轻道: “好徒儿,原来人间的是非黑白,全凭这些正道的一张嘴。你苦心竭虑想要成为的正道君子、名门正派,做出是不是杀人凶手的断论,竟然只在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