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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承诺

    一只手掌在他的後背流连,又酥又痒,花妖眨眨眼,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这几日尽是走的深山野岭,杳无人烟,他几乎都要饿得脱形,终於遇上个男人,样貌还深得他意。

    好容易捱到晚上,一等沈异生睡下,他就迫不及待循着气息追踪过去。

    几番勾引,对方便上了钩,於池中一阵颠鸾倒凤。

    「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喘着气,搂着他拨弄沾了水黏在肩上的发丝。

    听得问话,他禁不住笑了,「你也不晓得我是何人,便与我做这事,就不怕是个吃人的妖物?」

    那张脸没有表情时就昳丽非常,此时一笑,价值千金。青年被晃花了眼,迷恋的注视着不放:「这麽个美人,就是吃人,我也认了。」

    这话听得实在太多了,沈惑弦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既然吃饱餍足,他心系沈异生,便不顾身後人挽留,急着回岸上穿衣离去。

    小孩仍躺在原先的位置,弓着身体背对着他,脸埋着底下的衣衫,像是睡的熟了。半晌,他也轻轻躺了下去,手托着脸颊,侧身对着那缩成一团的背影。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上小孩的背脊,孩童较高的体温从布料下传来,暖和又柔软,他动了动,整只手臂都揽了上去,松松的贴着。

    隔日,花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异生异样的态度。

    不再主动同他说话,就是迫不得已时,也低垂着头,不与他对视。他忍了半日,终於再也按捺不住,抓着小孩的肩膀,「怎麽不开心?」

    「……」

    沈异生不答。

    花妖想了想。「饿了?渴了?还是被晒着了?」他伸手搔了搔小孩的下巴,被毫不留情躲开了。

    自化成人後,他一向游於花丛,从没和这般年纪的少年打过交道,怎麽也不明白昨日还黏着他的孩子,为何今日却连哥哥都不叫了。

    在他眼里,人类情感丰沛,心眼玲珑,偏生这副躯壳又脆弱至极。人类幼崽更是,一有动静便要吵闹不休。他不耐烦孩童的耍赖撒泼,但沈异生闹别扭,他却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便要逗上一逗。

    「你看,那个是不是屋舍?」

    「哎,这回咱们住大一点的屋子吧,不用再挤一张床。」

    沈异生自顾自在前边走着,哭了一晚的眼皮还没完全消,眼眶酸涩,沈惑弦越是放下身段哄他,他就越是委屈难过。

    「……」

    在他单方面漠视许久後,对方终於沉默了下来。

    他以为对方终是不耐烦了,有些心慌,可要他主动和解,他却不愿意──他太难受了,胸口那处,总是闷闷的疼痛,如果现在开口,定然都是难听的话语。

    怎麽办?他痛苦又绝望的想着,随後又茫然的问自己,我到底要什麽?……我在不高兴什麽?

    与此同时,身後绕过一双手,从後头将他拥住。

    「……异生异生,等到了镇上,给你买糖吃,你说好不好?」

    香气和热气贴着他的耳廓,在阳光蒸腾下,几乎要灼烧他的魂魄。

    他张了张嘴,猛然想起来,昨夜这个人,也是这样,亲密的抱着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不好!」

    累积了一整夜,他终於爆发了。

    「一点也不好!」

    情绪和泪水像是决了堤,他猛地转身,拉开对方环在他肩上的手。

    「异生──」

    花妖来不及说完,小孩就面对面紧紧将他抱住。

    「不好……不好……」沈异生把脸埋在他胸口,低声不停地说着「不好」。

    「嗯,不要就不要呗,」花妖摸了摸他的後脑勺。「那你想吃什麽?」

    「我不要吃东西。」他搂得更紧了,泪流满面,「我什麽都不要……我什麽都不要……」

    沈异生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办了,他气着这个人的放荡、不知廉耻,又气自己,并不真正厌恶对方。

    近正午时,身後忽然传来马蹄声。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正骑着匹棕马,朝他们奔来。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看到花妖,登时面露喜色,「终於找到你了。」

    他跳下马,亲昵的拉住花妖的手:

    「昨夜我原想问你名字,哪知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见着花妖平淡的神情,又试探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花妖道。

    他顾念沈异生,不愿多有牵扯,因此一句结束便住了嘴。

    那男子却不依不挠道:「在下姓谢,名青宣,不知公子姓名?」

    「我姓沈。」

    「沈公子欲往何处去?」

    花妖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屋舍,手里还紧紧拉着小孩。

    「我们打算到那边镇子处落脚。」

    谢青宣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也正要往那方向走,可否一道前行?」

    沈惑弦拒绝了,但那不请自来的男人却锲而不舍的牵着马,一路跟在身後。沈异生很紧张,他趁着对方站远了些时,偷偷问了沈惑弦,哥哥却说不认识。

    这不熟识的人,讨好的意图,十分明显。而花妖也像无知无觉般,虽然不主动同对方说话,却也不拒绝对方的靠近。

    沈异生不止一次看到男人有意无意的碰触哥哥的脸颊、腰、後背,那些个敏感亲密的地方。他像条绕着主人打转的小狗,总是走在两人之间,警戒着对方所有的小动作。

    即使那日距离太远,没能看清和沈惑弦狭昵的人是谁,直觉却告诉他,就是这个家伙。

    如果他再更大一些,或许会学会观察眼色,会压抑住内心情感,选择避嫌。但他年纪实在太小,还不懂得什麽叫恪守本分,只因为心下不喜哥哥同人做那事,所以尽全力阻止。

    太阳复又西下,一整日紧戒着盯人,对12、3岁的孩子而言,体力还是消耗巨大。天虽然还未晚,沈异生已经一脚高一脚低的打起了呵欠,花妖摸摸他的头,「在这附近找个草堆歇息吧。」

    话是对沈异生说的,谢青宣却忙不迭把手中系绳绑上树干,寻了块平坦草地,抖开包袱里的布巾,铺在上面。

    他不想躺在对方的衣物上,更不想哥哥和那人睡在一块,只好咬着牙挤在中间。

    本想着打起精神悄悄的守夜,脸一沾到布料,沈异生再如何握紧拳头强撑,眼皮还是慢慢耷下去。

    迷迷糊糊睡到夜半,他手习惯性的一拉,没有摸到沈惑弦的衣袖──哥哥!他猛然惊醒,身侧两人果然俱是不见。

    他慌张起身,就要去寻,却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低声絮语。

    「异生?」

    走在前头的,正是花妖,他远远望见小孩儿竟是醒着,不晓得是不是半夜做了噩梦,被魇着了,快步到他身旁,「怎麽起来了?」

    沈异生不语,他敏锐的注意到沈惑弦凌乱的衣襟和颈子上的红痕,沁着汗的额边黏着几缕发丝。

    「哥哥,」他乾涩道:「你去哪儿了?」

    谢青宣在後面尴尬的笑了笑,又朝花妖投去一个眼神。沈惑弦背对着,没有察觉到,於是那夸耀又得意的挑衅分毫不差的全数落进了沈异生眼底。

    那神情无非就是在说:大人做的事儿,小孩懂什麽!

    沈异生当即捏紧拳头,直想照着那张脸,狠狠来上一拳。他气得浑身发抖,身侧却贴上一阵温香软玉──沈惑弦正亲昵的抱住他手臂,蹭了蹭他的肩头。

    「睡不着,所以散散步。」

    又戳了戳沈异生的脸颊:「你呢?怎麽醒过来了?你再不睡,明天走不动路,还要哥哥背。」

    对谢青宣的愤怒,一时之间,又变成了被背叛的委屈,沈异生红着眼眶,攥住那只手指,握上了白皙纤细的手腕,强硬的拉着花妖往外走。

    身後传来声响,谢青宣想跟上,哪知小孩儿立时便转头怒道:「你走开!」

    被一个小孩这麽一吼,饶是再温和,面子也挂不住,谢青宣正要说话,沈惑弦便附和道:「你跟来做什麽?」

    被美人瞥了一眼,火气登时下来不少,他扯起嘴角:「什麽话,咱们不是一道的吗?哎,这深夜,是要去哪里?」又对着沈惑弦柔声道:「我担心你危险。」

    他伸手想拉住对方,却被沈惑弦衣袍拂开,一点肌肤都没碰上,他尴尬的顿住,只觉莫名其妙,这人美是美,脾气却也忒过古怪,勾人欢好时热情如火,完了事就翻脸不认人。明明不久前才攀着他的肩膀高声浪叫,眉眼尽是春色,现在却像块冰,冷漠的不近人情。

    沈异生头也不回,加快脚步:「没人跟你一道,做什麽也跟你没有关系。」

    虽是留了狠话,抓着花妖的手走了一会,沈异生还是迷茫的停了下来。後头,陌生男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知道,在这荒野中,不可能甩掉对方。

    见他停住,沈惑弦晃了晃两人的手,「睡这儿?」

    他看向那张在夜色下,柔和了轮廓,却也精致美艳异常的脸庞,恍惚的想:这人总是这样,把他当作什麽也不懂得孩子,肆意诓骗。

    他咬了咬牙。

    「哥哥。」

    「晚上……晚上别再出去了好吗?就陪着我睡,别再出去了。」

    「好吗?」

    眼眶泛起湿意,他听到自己不停哀求的话语。

    他不明白这份难受从何而来,也不晓得如何排解。只是本能的,不想再看到,对方雌伏在某个男人身下。

    然而上回戳破了那事,沈惑弦就当机立断,甩手离开了镇子,他害怕自己要是再来一回,被抛弃的对象就要换成是他,他只能想尽办法暗示。

    「……」沈惑弦不说话,看着他,似在思索。

    他提心吊胆的等着,又希冀着自己能得到肯定答覆,又是懊悔为何要得寸进尺。是因为这些时日来,对方待他太好,导致他以为自己有要求的资格?

    沈异生,莫要忘了,你不过是一个负累,是没人要的孤儿。

    但是──

    他可以忍受饥饿,忍受冻疮,却无法忍受椎心刺骨的疼痛。

    再也无法。

    所以他说出口了。

    他宁愿以此被哥哥厌烦丢弃,也不愿再见到一次那般场景。

    「好啊。」

    花妖说。

    沈惑弦想的是,小孩儿夜半惊醒,见自己不在身旁,自然会害怕无助。沈异生原是孤儿,自然又比寻常孩童更加没有安全感,说不定以为自己被他连夜抛弃。

    结合这几日,他恍然大悟:

    「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那哥哥以後都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略过自己究竟半夜离开是去做了什麽,幸而沈异生也没有问,他只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望着花妖。

    「一整晚?」

    「是,」他噗哧一笑,看到对方高兴了,自己忽然也轻松起来,双手环住小孩的肩,下巴抵上柔软的发顶,欢快的说:「一整晚都抱着小异生睡,别闹别扭了……你不理哥哥,哥哥很伤心啊。」

    过了半晌,沈异生闷闷的说。

    「……我没有。」

    当天夜里,沈异生闭着眼,意识却十分清醒,就怕对方不过是为了安抚他,假意的承诺。

    幸好直到天亮,那只环在他身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他悄悄睁开眼,就着晨曦,仔细打量那张近在咫尺、昳丽绝伦的精致脸庞。

    ……真好。

    从相遇开始,他就不止一次的想过。当初是他捡到这个人,真好。

    就算这些日子,发生了诸般不愉快的事情,但沈惑弦对他的迁就,就足以让他完全释怀。

    「哥哥。」

    「嗯……」

    对方哼哼几声,没醒来,把他搂的更紧。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花妖半闭着眼帘,蹭了蹭他的脸颊。

    两人又赖了会床,才慢悠悠的起身洗漱。

    因为昨晚几乎没睡,沈异生走着走着就打起呵欠,脑子被炎热的空气蒸的有些昏沉。

    「昨晚没睡好麽?」花妖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摇摇头,握紧和对方拉着的手。

    直到太阳下山前,他们终於赶到最近的客栈,花妖要了一间中房,谢青宣见沈惑弦一路冷淡,倒也识趣,同他们招呼後便离开。

    这个小镇,比上一个要大上许多。

    花妖隔日便在附近找了房子租下,虽说手头还有多余的银两,但若不开源,很快便要用罄。沈异生不想再让对方做那事情挣钱,花妖又答应他晚上不再出去,因此早饭过後,就急着外出找工作。

    他走过几个巷口,见到有招饭馆做杂务的、搬运木材的,还有管帐的。在此起彼落的小贩吆喝声、人车嘈杂声中,忽生迷茫。

    以往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时,一人饱全家饱,所以从未想过未来该当如何。但现在不一样了,心尖上放着个人时,便总是想着,要让他过得好。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没有注意到前方,差点撞上个老爷爷。

    「对不起!」

    他连忙道歉,老爷爷摆摆手,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别着急。」

    鼻中涌入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老爷爷正弯着腰,把一个个油纸包着的方形包裹搬入店内。

    他抬起头,上面挂着个匾额,上书:「元亨医馆」,门口还贴着张小纸条,写着,收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