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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8。

    中午之前霍家骏离开了别墅,临走前扣下了刘昇的手机,并喊来一个花名叫贵利的马仔,说是三嫂年纪大了,又是女人,诸事多有不便,贵利在这能帮忙跑跑腿,让刘昇有事尽管使唤。刘昇心知霍家骏留人在这不过为监视他的动向罢了,但没想要计较这些,点点头无声应下,然后在汽车的引擎声彻底远去后,选择回床上去好好补个眠。

    三嫂在他睡着前敲过一次门,问需不需要准备午餐,他拒绝了,然后很快沉入梦乡,待再醒过来,外面时已是暮色四合,纱帘外面是深蓝的天空,隐约能听到海水涨潮的波涛声。大约是消耗得太过,累极了,这一觉刘昇睡得很沉,因此甫一醒来竟有些迷茫,不知道身在何方,不过很快的,身体各处的疼痛强制唤醒了记忆,一幕幕不停夹杂着暴力却最终走向混乱yin靡的画面重新回到大脑里,令他忍不住发出沉重的叹息。

    ……真是离谱……

    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在短时间内,从性侵受害者迅速变成同性恋的事实。可那种被深度入侵的滋味,令自己神志恍惚、完全屈从于欲望指引的快感,又几乎是被与伤痛一起烙在身体上,难以忽视。

    算了。别再去想了。刘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这些无谓的情绪,意外的,闻到了有些近似于霍家骏今天沐浴时那种精油的香味。起先他吓了一跳,昏暗的房间只有一星微光,几乎看不清楚什么东西,他还以为霍家骏已经回来了,只是躲在哪里不出声,不过他又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是霍家骏,绝不会让他安安生生睡到自然醒。

    很快,在四下环顾后,他发现那抹光晕不是夜灯,而是一盏香薰蜡烛,正搁在他们之前用餐的桌子上,旁边还有一杯加了柠檬片的白水。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开关,屋子骤然明亮,有些刺眼,稍稍适应一阵子之后,发现床脚处摆着几件叠整齐的衣物,最上方还有两条款式普通,看不出牌子的内裤。

    这些应该都是三嫂的杰作。刘昇很快想通了,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三嫂是他在这处陌生环境里见到的第二个人,由于之前并不曾报以恶意或蔑视,还帮他解了围,因此在刘昇眼里,已是相当值得信任的人了。他脱掉身上这件始终穿不习惯的睡袍,马上将新衣服换上,只是相当简单的纯色T恤和休闲裤,穿在身上竟意外的合身。

    无论从款式,造型,还是长短,这都不可能是霍家骏的衣服,倒像是按照自己的尺码新买的……

    “刘生,您醒了吗?”

    门外突然传来三嫂的声音,打断刘昇的思绪。他应了一声,前去开门,果然见到三嫂冲他露出一如既往和善的笑容。

    “我刚刚做好晚餐,都是很清淡爽口的小菜,还煮了一锅榆耳粟米斋粥,不知道刘生你有没有胃口吃点东西?如果想吃别的,我再帮你煮。”

    “呃,谢谢。”刘昇对被人恭恭敬敬地服侍感到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先道了谢 ,才又说,“辛苦了……简单吃点就行。”

    三嫂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又问道:“睡得好吗?如果身体不舒服,不方便下楼,我还把饭菜送上来。”

    若说刚刚还是正常的嘘寒问暖,现下这话里的潜台词却是不一般了,只差没有把那些事摊开在明面上。刘昇尴尬不已,早上霍家骏的抢白像是又在耳边重新播放了一遍,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但三嫂的态度是并无恶意的,全然出自关怀,因而他只能尽力将顶在喉咙里的窘迫感忍下去,勉强冲三嫂报以微笑:“不用……我可以去餐厅,不过我没来过这里,还得麻烦你带路了,谢谢。”

    “不用客气,刘生,请跟我来。”

    三嫂领着刘昇走出卧室房门。距离来到这里已接近一天,这还是刘昇第一次见到别墅的全貌。他住的这间应是霍家骏的卧室,位于二楼廊庭偏东采光最好的位置,其他几间房门都是紧闭的,走廊和楼梯扶手是老式的纯木雕花,顶层悬吊巨大的水晶吊灯,整间别墅的装潢看起来并不像现代审美,估约莫有些年头。

    香港寸土寸金,已很难再有开发新宅的陆地空间,购置二手别墅倒并不新鲜,只是霍家骏买完别墅却没有翻新过,整间屋子唯一充满现代感的家居都集中在他那间卧室,倒让刘昇有些讶异。

    三嫂心思很细,从刘昇四处打量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想法,主动解惑道:“霍少那间房往窗外看可以看到旧屋的花园,那里的花是霍太从前亲手栽培的,这么多年都是我在打理,幸好还能开得和以前差不多。霍太忌日前后,霍少都会在这边常住,其他时候只是偶尔过来,不想太过麻烦,所以大部分家私还是保持原状。”

    刘昇听谭士廉提及过霍家的基本情况,知道霍家骏幼年丧母,主要因为父子在私生活上的反差过大,谭士廉间或因此发发牢sao,其他的细节便不太了解了。他无心打探霍家骏的私人问题,听过点点头,不再多问。

    虽然霍家骏并没有和三嫂交代太多关于刘昇的事,只说让她和贵利看好这个人,不准随意出门,但她不是傻子,与霍家骏以前带来的那些在她面前颐指气使的娇美人们对比下,刘昇的性子虽然内向软弱,秉性却是好的,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许是遇上难处,才和霍家骏扯上瓜葛。

    她看刘昇是顺眼的,所以话也多了些:“霍少很少留其他人在这里长住,听说刘生你要在这边待两个星期,需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

    刘昇哽了哽。三嫂前半句话的意思他听懂了,不过大概她是不会真正了解到自己和霍家骏之间这些肮脏的曲折,只把自己当霍家骏带来特殊对待的哪位小情人,想着摘些漂亮话来哄自己开心。

    若是她知道霍家骏留人在此不过是为了免于牢狱之灾,而自己身为警察,不仅替他隐瞒犯罪事实,还知法犯法,借机换取回报,对施诸恶行者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话,大概便不会是现在这般态度了。

    不过终究三嫂待他很好,不管善意是出自怎样的缘由。因而他便顺着三嫂的意思,扯开嘴角笑了笑:“我对这些不挑的,住家饭就好了……或者你按照霍少的口味做,我都可以。”

    +++

    霍家骏陪霍建义吃了晚餐后,两父子又到茶室对坐。

    前阵子霍建义偶得两块同庆号茶砖,一直要拉着儿子一起品尝,可惜霍家骏虽然总来探望,定期检查时也都亲自陪同,却总是事务缠身,难作久留,竟一直没有抽出饮茶的空闲来。

    今天抓住了机会,霍建义心情大好,亲力亲为冲好这壶靓茶,亲自给儿子斟了一杯。

    “阿骏,快点尝尝,老爸我花大价钱才弄到手,可不能浪费了。”

    “闻上去就知道是好茶了,”霍家骏捻着杯沿,送去嘴边尝了一小口,笑道,“再说,daddy想浪费多少都没关系,我挣回来就好了。”

    霍建义看霍家骏这副轻松的样子,便知道海上那庄生意一定是成功了,抚掌大笑:“叻仔!我之前还担心你在国外读商科,回来只想挣明面上的干净钱,对你老爸我这种江湖上的生意没什么兴趣,没想到越做越好,连我都没有在水路上面花过这么多心思,到让你做成了。”

    霍家骏喝完一杯,给父亲先斟满,再往自己杯中续了一些,才又道:“做生意当然是为挣钱,不过我早说过,毒品和军火太危险了,沾上身很难撇得干净,所以才停掉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骏鼎要想扩张,总要有资金傍身,现在旗下经营的餐厅酒楼、休闲场所还有娱乐公司的扩张都还需要大把资金投入,等到完全走上正轨再放弃也不迟嘛。”

    聊起这些,霍家骏不免想到总是紧盯着自己的那些差佬,眉头皱了一瞬,转而舒展,像想到什么笑话,乐呵呵地说给霍建义:“daddy你知道吗,那个姓谭的差佬这次真的被我玩得凼凼转,根叔昨晚不是被带去差馆问话了么,我下午让律师去保释他出来,刚刚好和姓谭的碰了一面,他好像是从总帮office出来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根叔好心跟他打招呼都不理人的。”

    霍建义知道儿子的性格,若说能力,完全是胜过自己的,鼎盛时期的新义和也没有他现在做得大、赚得多,但心性上还总是有些孩子气,又因为幼时阴影,脾气时好时坏的,担心他不够沉稳,陪着开怀大笑过后,还是忍不住啰啰嗦嗦交代两句:“你啊,别总是想着跟差佬作对,反正都要做正经生意了嘛,无谓搞出矛盾来。毕竟他们是官,尽量跟他们一团和气,各行各路就行啦。”

    “知道啦,daddy,我很听话的。”霍家骏卖了个乖,并不反驳。霍建义和他生存的年代完全不同,当年即便在麦理浩铁腕整治下警队的贪污情况有所改善,但总归是乱世风云,社团发展的黄金时期,生意还是很好做的,后来九十年代末回归之后,金融危机加新型毒品泛滥,社团的扩张仍然势头不减,这才让霍建义带着新义和一路顺风顺水。

    现今旧日三合会势力日渐式微,想吃“大茶饭”,就不可能跟差佬们打成一片,走以和为贵的路线。

    不过,要是差佬都能像那位刘Sir的话……

    他脑海里浮现出刘昇在他膝头伏低的样子,明明是比他大好几岁的人,却那么胆小窝囊,总摆出委曲求全的架势,生怕说多一句错话惹怒自己,被玩弄和cao干的时候,尽管根本不愿、不想顺从,却一直无声地接纳,直到被压榨到极限。

    而换取这些只花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钱。

    霍家骏倒很想那位其貌不扬的刘Sir能够多收一点贿赂,让他踏踏实实买个安心。不过大概人各有命,迷信点讲,所谓财有定数,不可妄得,自己给得起,对方也要受得住才行。

    “好了好了,不聊这些了,我还有点事想问你。”

    霍建义哪能不清楚霍家骏又是嘴上应付,想着仔大仔世界,话说到就行了,换了个话题,“眼下又快到你妈咪忌日了,今年还是打算一个人去西贡那边住?不想去墓园见见她吗?”

    霍家骏很明显抵触这个话题,整张脸紧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霍建义也不急,很多年了,儿子一直为那件事所困,仍然固执地认为是他自己间接害死了母亲,因此从不跟随霍建义一同去墓园祭拜。起先霍建义不了解儿子心里在想什么,还对此很是生气,骂过霍家骏几次,直到两三年后,他发现霍家骏总会在这段时间逃学搭小巴去西贡,在别墅对面不远的矮山上一坐就是一天,才明白儿子不是冷血,是把责任全部揽上身,不断地自责,无法面对罢了。

    可是那时候霍家骏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又遭受了那个心理变态的绑匪的……能够有能力逃出来已是万幸,其他的事,就算疏忽,也是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疏忽。

    霍建义叹了口气。

    “daddy呀,你知道的,我不想去……”

    见不得父亲为这事忧心,霍家骏绕过茶盘,坐到霍建义身边,揽住肩膀细细声道:“这不是还有一个月嘛,你就好好修养身体,到时候见到妈咪,让她知道我这个仔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不是更好?”

    “拿你没办法,行吧,我不管你的事情了,再陪我饮几杯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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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士廉领了一顿骂,从总督察办公室走出来,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个下属探头探脑半天,估计害怕被怒火无辜波及,没人敢上前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作为小组内唯一一人之下几人之上的“两粒花”沈彦博出马,敲开谭士廉的大门。

    “谭Sir,有点事找你聊聊。”

    沈彦博冲谭士廉眉眼弯弯地笑着。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出外勤或向市民套料的时候,有妇女儿童的场合,一般都是沈彦博出马拿下。谭士廉是空降升职到O记Bteam的,脾气不好,要求又严苛,在整个团队对他极不服气,是靠着沈彦博从中不停调和,才顺利接手,因此就算看不上沈彦博的工作能力和办事效率,还是对他留有几分情面。

    “进来再说。”

    沈彦博马上进屋关门,在谭士廉对面坐下,问道:“谭Sir,究竟发生什么事,我看大Sir发那么大火,是不是昨晚的事出了什么纰漏。”

    “我们都被霍家骏那个扑街摆了一道。”谭士廉捏捏眉心,很是烦闷,“我们会放蛇,他也会放蛇,前几天我们调派寰头军装帮忙跟踪他手下几个fit马的动向,没想到被他找了生面孔扮街坊套料,反过来摸到我们的行动范围,昨天又亲自出马吸引火力,转眼在海上完成了走私交易。”

    沈彦博惊得一跳,随即追问:“哇,阿头你怎么知道的,大Sir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们这边都完全没消息的?”

    谭士廉递过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还是好心做了解释:“大Sir从CIB那边收的消息,可能是派出去的有UC吧,这些机密我也不知道,不过从信息的阻滞情况来看,霍家骏防备得很严密,事成之后才放出风,连UC都派不上用场。”

    “这个霍家骏真是……”

    他们整个Bteam盯了新义和这么久,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只啃下一些边边角角,始终抓不到霍家骏的狐狸尾巴。但反过来想,要不是谭士廉工作效率高,能在同时接手其他大案时同时钉死这条线不放,才总算赢了几仗,换了其他阿头,可能早就放任不理了。

    毕竟现在整个新义和又不贩毒,又不搞军火,连卖yin的生意都能硬生生转型成高档娱乐公司,还真捧红了一些明星仔,骏鼎集团的财务账面清清白白,税又缴得足够多,对社会危害早没有传统三合会那么大了,若是只眼开只眼闭,其实亦并无不妥。

    若是他四处八卦来的消息准确,大Sir那边,其实并不太想谭士廉这样一直针对着骏鼎和新义和……

    如此想来,大Sir本身应该就对谭士廉浪费警力却只破到些湿湿碎的案子颇有不满,眼下好不容易一单价值十几亿港元的走私大案出现了,之前的付出即将收到成效,谭士廉却在这个关头被霍家骏牵着鼻子走,完全让对方钻了空子,简直罪加一等,都不知道是不是会按失职计入档案,影响日后升职。

    难怪阿头这么嬲气啦。

    不过谭士廉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却并没有打消自己的执着,喝了几口咖啡平复下心情,又问沈彦博:“阿沈,我上午问出来的那个人,你安排人手在查了吗?”

    沈彦博“啊”了一声,马上答道:“已经先全部问过一遍在场人员,老板、五个一楼一,还有第一个侍应生Kelvin都说没印象,只有给口供的Ivan描述得出详细样貌,马仔有两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主动送上门来找霍家骏的鸭子,眼生得很,看着斯斯文文,谁知道还挺放得开,不知道什么来头。”

    谭士廉沉吟片刻,点点头:“如果只是霍家骏的玩物,在他身上套料的几率不高,再加上霍家骏本身就是以身做饵,打个幌子,可能这次我们又扑空了。不过还是尽量挂这个人出来,话要当面问过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