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琴声
程父程母只稍微纠结了一下就接受了程如风是修士的事,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但更难接受的,是她杀了人的事。 还杀了那么多。 程如风并没有隐瞒他们,一脸平静地说她灭掉了皇极金阳教的分坛,才招致了后来这些事。毕竟即便她不说,等胡处长真的找上门,也是瞒不住的。 程母一脸震惊,忍不住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是人命啊,我一直是怎么教你的,你……” “对不起,mama,辜负了您一直以来的教导。”程如风抿了抿唇,“但这件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对我爸动手的时候,难道顾忌过什么吗?如果不是有我,如果我去晚一步,爸爸就死了。而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甚至没有人知道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们做的事,总要付出代价才行。而且,有些人,是没有办法感化的,只有打到他痛,他才会收敛……” “你以为是小孩打架吗?”程母打断了她,“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不管你是修真还是修什么,你连基本对生命的敬重都没有,连基本做人的道理都扔掉了,还能修出什么?你简直就是一个……”她盯着程如风,更严重的话到底也没有说出口,而是跌坐回沙发上,捂着自己的脸哭起来。 程父搂着妻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同样以一种伤感又悲痛的眼神看着程如风。“这世上,的确有罪大恶极的坏人,但个人的正义不该凌驾于法律和秩序之上。即便他们真的该死,也不应该由你动手。” “那由谁去呢?” 程如风也承认程父说得没错,他是个好人,但未免有点太理想主义。这世界的法律还远远没到健全的地步,更不用说还有太多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的黑暗法则。 “就像爸爸上次生病的事,如果我打电话报警,说有人用咒法在杀人,你猜会不会有警察来?” 程父一时语塞,半响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许这世界的确有很多不公,立场不一样,道理也就不一样,但我始终觉得还是要有一点底线,至少,杀人是不对的。” 是的,杀人是不对的。 谁都知道这一点。 但……总有些情况,不杀人就是自己死。不杀不足以平愤,不杀不足以解恨,不杀不足以立威。 天香藤在程如风意识里张牙舞爪。 程如风突然有点烦躁,她问:“所以,你们想我怎么样呢?去自首吗?” 刚刚还在差点要骂程如风是杀人魔的程母突然跳起来,“自什么首,不行。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你赶紧走,走得远远的,不要被他们抓到。” 程父皱了皱眉,但并没有阻止她。 他们有自己的善恶观和自己的坚持,但是在这一刻,却还是选择了维护自己养大的女儿。 程如风抿了抿唇,拉住了程母,“mama你别慌,没有人要抓我。” 程父道:“国安的人不会用这个威胁你吗?” 程如风摇摇头,“他们不敢的。我只担心他们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一辈子遵纪守法,这可是个法制社会。”程母道。 程父也点点头,“你也不必太顾忌我们,我……”他握了握程如风的手,叹了口气,“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做一个好人。但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有能力并不是你的过错,我也希望你能把它用在好的方面,但前提是你自己愿意去这样做,而不是被勉强逼迫。” 程如风心口就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鼻腔酸涩,眼眶发红,她跪了下来,把脸贴在程父的手背上,轻轻道:“我会记住的。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了你们……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们的……对不起,爸爸,对不起,mama。”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程母把她拉了起来,伸手抱住,“孩子对父母,哪有什么连不连累?你才是我们这辈子遇上的最珍贵的宝贝。” 程父将母女两个一起搂住,轻抚着她们的背,“我们只希望你好好的。” 程如风哽咽着,重重点了头。 程如风并没有逃走,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程父程母也都照常上班,但为了以防万一,程如风还是给了他们每人一颗天香藤的种子。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就在程如风觉得国安可能已经放弃了招揽她的想法时,突然感应到放在程母身上那颗种子出现了异动,然后……消失了。 她连忙给程母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她又打给程父,这次倒是通了,但接听的人并不是她的养父,还是胡处长。 “程先生在我们这里做客……” 程如风打断了他的话,“我警告过你的。” “程小姐不要急着生气嘛,程先生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我保证他在这里好吃好睡,十分安全,只需要程小姐帮我们一个小忙……” 程如风挂了电话。 她真没想到,他们真的能明晃晃做出绑架的事情来。 亏程家夫妻还相信这是一个法制社会!还相信法律和秩序! 但她也真是轻敌了。 虽然国安那边想招揽她,也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没有能人。天香藤的种子相当于它的分身,对付普通人当然绰绰有余,但对方大概也是有备而来,只是一颗分身种子,难不住他们,这时已经被灭掉一颗了。 程如风感应着另一颗的位置,匆匆赶了过去。 那是一个在郊区的废弃工厂。 诺大的厂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中间摆了一个桌子,桌上一个玻璃瓶,里面大半瓶浅蓝色的液体,天香藤的种子就泡在里面。 显然是个圈套。 程如风冷笑了一声,“出来吧。” 还真有人应声而出,是个穿着土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向程如风行了个礼,“道友请了。” 程如风“呸”了一声,“就你这种向普通凡人出手的货色,也配跟人称道友?” 男子面皮抖了抖,“我劝程小姐还是先看清自己的处境,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处境?”程如风嗤笑,“就地上这个三脚猫阵法?” 她跺了跺脚,地上果然升起一道似有似无的屏障,将她整个人困在其中。 但就在她跺脚的同时,桌上瓶子里的天香藤种子也突然发了芽,根须穿过桌子,扎入地下,十几条手腕粗的藤蔓有如触手般四下散开。 阵法屏障瞬间就被冲破,道袍男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藤蔓卷起来,紧紧缠住。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明明已经处理过的种子,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能力?他引以为傲的阵法竟然瞬间就被破了,这怎么可能? 这名少女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眼看着藤蔓又变成了尖刺,对着他的心脏就要刺下来,他却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道袍男子几乎都要吓尿了,连忙大叫道:“等下!你不想知道你父亲在哪了吗?我……我能带你去见他!” “没关系,搜了魂我自己去。” 程如风手一挥,天香藤就直接扎了下去。 枪声也在同一时间响起来。 这里还埋伏着不少荷枪实弹的士兵。 但到了程如风这个修为,普通的子弹对她已经不会有什么杀伤力了。 她心念一转,周身的灵力就外放出一个屏障,子弹根本打不到她的身体,而开枪的士兵却都纷纷被藤蔓缠了起来。 这次程如风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搜了道袍男子的魂得到自己要的信息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关押程父的地方,是在山脚下的一个秘密基地。 程如风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戒备森严。 程如风站在大门外,随便扫一眼,已看到十几把枪对着她。 她哂然一笑,屈指一弹,数十颗天香藤种子就飞了进去,落地生根,短短几秒,整个基地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我父母呢?”程如风问。 “程小姐,程小姐……有话好商量……”胡处长的声音有点慌乱,但人却没有露面,声音是从不知哪里的扩音器里传出来的。“程先生现在绝对安全,你先冷静一下。” 程如风道:“十秒钟之内,我要见到我父母。”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借程小姐的力量一用而已。这个月十五,皇极金阳教有一个大型聚会,他们……” 程如风连秒都懒得再数,一挥手,天香藤突然急剧生长,粗大的根系拱出地面,细小的藤蔓挤进墙壁……钢筋水泥的结构在自然之力面前不堪一击,基地右侧的整幢房子分崩离析摇摇欲坠。 程如风依然就站在大门口,看着人们惊呼惨叫地往外奔逃,淡淡道:“我的父母,再不放出来的话,就轮到主楼了。” “程小姐,你冷静一下,在这里。程先生在这里。” 随着胡处长的声音,程父出现在主楼的一个窗口。 但很明显,是被挟持着的,还有一把枪对着他。 程父一脸愤慨,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我妈呢?”程如风问。 “还在路上……程小姐你动作太快了……” 他声音里透出的情绪,让程如风有点怀疑, 天香藤刷地甩出一条藤蔓,卷起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将他吊到半空。 在对方的大叫中,程如风再一次问:“我妈呢?” “真的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天香藤像小孩玩游戏一样,将卷住的人刷地甩到墙壁上,又拉回来,再甩出去。没两个来回,那人就叫起来,“我说,我说,她意图拒捕,被当场击毙了。” “什么?”最先惊叫起来的是程父,他扭头看向身侧的胡处长,目眦尽裂,“你们!竟然杀了我老婆?” “那只是个意外,你也看到了,程小姐的藤蔓有多厉害,当时程太太意图反抗,士兵们反应过激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你个头!”一辈子老好人的程父,都忍不住骂了粗口,“你们为了威胁我女儿,杀了我老婆?!你们这还算是国家安全局吗?” “为了大局,偶尔有一点小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呯”的一声剧响,打断了胡处长的话,却是天香藤把卷住的那个人直接砸在了这个窗户上。 防弹玻璃并没有碎,但那人却被砸破了头,脑浆混着鲜血把窗户糊成了一片红色。 “我们教女儿要做个好人,我们相信国家相信法制,最后却变成我们被牺牲?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我错了吗?”程父疯狂地大笑着,突然挣脱挟持他的人,扑向胡处长。 胡处长已经被窗外的血腥场面吓破胆,见有人扑过来,反射性就开了枪。 正中程父胸口,程父的身体晃了晃就倒了下来。 “不!” 程如风和天香藤在程父冲出去的那一刻,已经在试图突破这扇窗户,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程如风从硬生生轰开一个大洞的墙壁冲进来,程父已倒在了血泊中。 “爸爸。”程如风扑过去抱住他。 程父已气若游丝,勉强对女儿挤了一个笑容,抬了抬手。 程如风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说话,我能救你的。你再撑一会,一小会就好。” “不用了。让我去见你妈。我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程父虚弱地说,“我和你妈……我们一直觉得,应该要做一个好人……要与人为善……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一开始我们……不劝阻你,你再……强硬一点,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就好像皇极金阳教,因为一开始就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慑,他们就不敢向程家出手。 程父带着这样的疑惑,永远地闭上了眼。 “不,爸爸,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是他们,是这个世界。” 程如风缓缓站了起来。 脸上泪痕未干,但再睁眼时,已是双目赤红。 让人坠入深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他最渴望的,再一一夺走。 妖藤漫舞,烈焰焚天。 稚嫩清秀的少女身上有淡淡的黑气缭绕,有如魔神临世,一步踏出,前面的胡处长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已经整个人爆成一蓬血光。 她缓缓走出来,所到之处不留活口血流成河。 整个基地有如人间地狱。 即便是再勇敢的战士,在面对这样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也无能为力。 王俊松看看身后躲在小房间里瑟瑟发抖的同僚,又看看那有如恶魔般的少女,咬了咬牙,冲了出去。 他拦在了程如风面前,举起了她之前给他的那片小叶子,“你说过答应我私人一个请求的,还算不算数?” 程如风看向他,赤红的眼睛里甚至看不到瞳孔,也看不出情绪,只一片森冷的杀意。 王俊松有点腿软,却举着叶子,一动不动地拦在那里。 程如风觉得很可笑。 他们杀了她的父母,却还想要她实现承诺? 他怎么敢? 不怕直接死在这里吗? 是为了他身后那些人? 程如风才刚抬眼去看后面那群人,一声清越的琴声,就在这时响起来。 古琴? 程如风皱了一下眉,转头四望,试图寻找琴声的来源。 整个基地一片狼藉,显然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弹琴,周围也并没有什么音箱录音机之类的设备,这琴声哪里来的? 但琴声并没有停。 琴声袅袅,有如空谷回音。起初清越悠扬,慢慢却转过清冷,如皑皑雪山之巅泻下的清泉,自人心间流淌洄旋。 那些凡尘浮躁,嗜血暴戾,被这涓涓细流般的琴声洗涤抚慰,竟渐渐安宁下来。 程如风缓缓吐息,再睁眼时,一双眸子已然黑白分明,清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