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他们,是你最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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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但依稀地还能看到些许光亮。在他的视线移到那里时,光亮又转瞬即逝。 一高一矮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因为背着光,他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哥。” 他听到那个男人这么叫他。 是……那个叫周畑羽的人吗? 他忐忑地向前走了几步,想努力看清那两个人的脸。但就在他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他猛地抖了抖,震惊地看向他们的背后。黑暗之中燃烧着的,分明是无边无际的熊熊大火。 他怔愣地看着那片火海。隐隐约约地,仿佛能看到那之中疯狂挣扎着的人影…… 那个人,是谁? …… “呃!……” 他猛地睁开了眼。面前的女人正关切又紧张地看着他,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他的汗,问:“怎么样小枫?还好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深吸了口气,道:“我看见了两个人。” 坐在一旁的医生微皱着眉,将两张照片递给了他,问:“是他们吗?” 他看了一会照片上那两个已经看了无数遍的面孔,疲惫地摇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今天,是他入院以来做的第五次催眠治疗。 自从选择了积极的治疗方案,医生每周都会来给他做一次催眠。但不知是不是顽强的潜意识作用,每次治疗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反而是高强度的任务量让他觉得十分疲倦,不知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 周绮恩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会,扭头对医生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想和我弟聊聊。” 等医生走后,她就坐得靠近一些,将他额上的汗擦净:“除了那两个人,你还看见什么了吗?告诉姐好吗?” 他将看到的都告诉了她,随后看向了那两张照片:“是很像他们,但是我不能确定。” 周绮恩垂眼想了想,抬手握住了他的肩头:“小枫,你的确想尽快恢复,对吧?” 他点头,道:“当然。” “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听好了。” 当初虞彦霖告诉过她,因为沈有赫的固执,她弟的治疗进度迟迟没有推进。因为工作太忙,又疲于应付沈有赫的专制强势,虞彦霖没有主动对她弟施压。 前些天她花了不少功夫说服医生让她介入,每次来也是避着那个人,帮助他弟尽快恢复正常。这几天的陪伴让她彻底感受到了,长期保守治疗的后果是怎样的惊人。 当初震撼商界的人为蓄意火灾,她弟竟然对此一无所知。到底是该夸那个人将他保护得太好,还是该埋怨他将自己从来冷静强势的弟弟彻底束缚在了只有他的世界里? 此时面对着这样一张茫然中透着些脆弱的脸,她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你的母亲李净,一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她微微吞咽了一下,看向了那两张照片,“那场大火,就是这两个人策划的。” 不出所料,她感觉到她弟的瞳孔骤然放大了,干涩的唇抖了抖:“他们……?” “是。可以说,周畑羽和郑一芮,是你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她苦笑了一下,“在当初郑一芮以第三者的身份加入我们家之后,你几乎每次和我聊天,都或多或少会提到他们。你和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周氏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相片上的两幅相似的面孔,都有着天使般惹人怜爱的五官,令人初看就移不开眼。 这样漂亮的两个人,让他第一次见到照片的时候就忍不住惊叹。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了一股异样。那种感觉不是恨,也不是痛,而是更莫测的一种纠结,让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过了半晌,他开口道:“他们,为什么要害她?” “为什么?” 她拿起女人的那张照片,微微叹了口气:“应该是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吧。” “不属于她……” 他抿了抿唇,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着:郑一芮,周畑羽。 郑一芮的儿子,周畑羽…… 周畑羽的母亲,郑一芮…… “啊!……” 大脑仿佛被风暴侵袭,众多纷繁复杂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让他根本来不及捕捉。他不禁屈下腰,抱紧了头。 “……写枫?” 他的模样让周绮恩紧张万分,抚着他的背问:“你怎么了?要是难受我们今天就不想了,等你想继续的时候再继续……” 他死死闭着眼,只觉大脑里像是有无数个铁锤重重击打着,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在说不出的痛楚中,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写枫!” …… 下午,国际航班的头等舱内,安静得只能听得见飞机运转的声音。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厚厚的云层,在太阳的照耀下形成了一片迷人的云海,但此时他却没有太多心思去欣赏。 身边的人自他们登机后就没再说过话。不对,是自他被发现偷偷进行催眠治疗之后,对方就没再给他好脸色看过。 他第一次见到青年如此冷峻的表情,和他姐针锋相对之时的火药味让他感到战栗。他知道他也是为了他着想,但是当下的他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无微不至的呵护,而是强有力的帮助。 尽管他已经大概清楚,他的过去是怎样的基调,但是不管多艰难他都要回去,要问原因到底是为何,大概是因为他不服气吧。 那些过去终究是他的过去。他的人生总要留在他的手里,他的心里,他的记忆中。 他扭过头看向那张静静靠在椅背上的侧脸,不禁伸手去抚那下巴上的短短胡茬。 这个人,真是让他又爱,又不解。 在他出神地望着那锋利的眼尾时,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又放了下来。 “睡觉。” 命令似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满地撇嘴,只好也将椅背放低,靠着继续胡思乱想。 抵达C国后,他们倒了两天的时差,随后就去了主办展览的美术馆。中国画家X的风景与物主题画展,他们赶上了第一天。 这个字母是他当时在自己的随笔画上随意写下的落款,没想到就这么被沈有赫用做了化名。 对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因此而暴露,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他看过一些他以前的作品,觉得风格大体没有变化,于是这次选择展出的是一些以前没有尝试过的题材,希望能尽力避开敏锐的眼睛。 虽然知道C国有众多华人群体,但这次来观展的人数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基本上每幅作品前都有人驻足细品。 此时此刻,他不禁感到一种自豪和满足,握住了身边青年的手:“谢谢你,小赫。” 对方斜眼看了看他,道:“想谢我,就不要私底下搞小动作让我生气。” 他一时无言,半晌后道:“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不用那么小心眼吧……”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对方接起说了几句,表情有些烦躁。 挂了电话后,青年对他道:“沈氏有个合作伙伴今天也到这里了,我必须去见一见。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口罩绝对不能摘,别和人说话,这里可能会有人认出你。我会尽快回来。” 在人走后,他就自顾自在这里逛了起来。 和展出的是否是自己的作品无关,画展的氛围让他觉得非常舒适,在这里仿佛能忘记所有的烦恼,不用去猜自己那些谜一样的过去和未来。 一路看过去,他听到了很多关于自己作品的评价,赞赏为多,其中也不乏批评。 有人说他的作品过于独树一帜,很多地方的处理都抛弃了传统的手法,高傲的态度以后难有长远发展。也有人说他的风格很有创新意义,在当今国画式微的大势下可以掀起不小的水花,给予了非常高的肯定,甚至打算加入投资计划。 不论是怎样的评价,他都很乐于听到。他已经将自己困在一个人的世界太久,完全不知道将自己展示在大众面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以前的他会享受这样一种感觉吗?以前的周写枫,是不是一个很骄傲的成功人士? 像是着了魔一般,他简直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甚至想将那些人的话都录下珍藏,作为他今后进步的动力。 在走到一幅他自己最喜欢的画前时,他听到一个男人对身边的人道:“是很像。但是这个人没有他的精致。” “怎么说?”男人的朋友好整以暇问。 男人头微微偏了偏,伸手指了指那块夕阳的余晖:“这里过于随意了,像是小孩的乱涂乱画。” 在朋友煞有介事地点头后,男人又低声笑道:“我也不懂画,随便说说。” 大概是好胜的心理驱使,在另一个人离开后,他几步走上前到男人身边,道:“光得要多精致?我倒想看看你那位朋友是怎么处理的。” 几乎就是一瞬间,对方的目光猛地投向了他,让他心里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个一身西装衣冠楚楚,浑身充满精英气息的男人,此时正一脸震惊地看向他,让他发觉自己的伪装在瞬间化成了碎片。 “……写枫?”对方有些艰难地启唇,“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