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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一) 沈骋杨文 见家长

    从安兰谷往晨桥镇,年关越近年节的气氛越发重了,沈骋同杨文归心似箭,风尘仆仆赶了二十余日,终于在腊八这天到了故乡。

    晨桥镇上腊八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两人约好了明日一早出来约会,便在路口分别各自回了家。

    沈府门口沈老爷正带着管家账房在门口放鞭炮,点上一挂,噼里啪啦声里,沈老爷习惯性地往路口张望,就看到踩在鞭炮屑上像个小金童下凡似的沈骋一路飞奔而来。

    沈骋扑将过来先抱住了大哥,又招呼了老账房跟管家,最后才走到了沈老爷跟前,亲亲热热叫了声爹。

    沈老爷醋得很,怎么到自己这就一只句了,却绷着一家之主的面子,就不肯说。

    腊八团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团圆饭,沈驰便带着襄晴并老账房逛庙会去了。

    饭桌上剩了沈老爷同沈骋,沈老爷一小碗八宝糯米数着粒吃,想跟幺子闲话家常,可惜沈骋跟个小猪崽似的,吃得吭哧吭哧一点不抬头。

    沈老爷数完最后一粒米,放弃了,算了,明儿带小骋去看新下的小马驹,啥时候都能说话,便起身去了书房。

    沈老爷前脚走,后脚埋头扒饭的沈骋就抬了头,他也跟沈老爷似的数着最后的米粒,心头不停给自己鼓劲——要担起责任!又想着杨文叫他相公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罢饭,沈骋到了沈老爷书房门口,“哐哐哐!”书房门被拍响,“爹、爹,是我。”沈骋在外头给自己壮了壮胆大声地说道。

    沈老爷刚出口一个进,沈骋就推门而入,短短两步路走得虎虎生风,到了桌前,瞪眼握拳运着气,木桩子似的戳那了。

    沈老爷不明就里,看他这副拱着气的膨胀模样,茫然问道:“吃撑着了?”

    沈骋重重摇头,一时却没有说话,只是满脸写满了我有话说,沈老爷故意得很偏不出声搭桥,就静静看着沈骋又想干嘛,他可没忘了这孩子之前先斩后奏,离家大半年才回来。

    酝酿良久,沈骋一个健步冲到沈老爷跟前扳住了木桌的沿,“爹,我要同杨文结契!”

    沈老爷同他大眼瞪小眼,没明白过来这结契是结的哪门子的契,房契?地契?拜把子?做生意?

    沈骋站得近了,居高临下看到了沈老爷鬓角的霜白,他心头鼓噪的勇气一下被戳破,一点点转成了愧疚。嘴微瘪,沈骋从怀里掏出了梁玉临行前送的一套霜华银针,摊开在桌上放好,转头“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我想同杨文成亲!”沈骋掷地有声。

    “什么?!”沈老爷这回听明白了,他刷就站了起来,惊得都要再坐下去。

    沈骋跪着,这小半年艰苦学医磨砺出的干练果决模样便减了九分气势,纵是长个抽条消瘦利落了脸颊,在仰脸看人时,仍是沈老爷自小宠大的娇娇,沈老爷看着那眼底越攒越滚圆这次却始终不肯落下的泪花花,心疼上来哪还顾得上其他。

    “起来说。”沈老爷拉扯着就要把沈骋拽起来。

    沈骋却拧着,跪得扎实,“爹,我想娶他。”

    沈老爷被这话又激了一回也没了第一次听时的震动懵然,他只是搭着扶手,久久不知该说什么。

    好玩乐的沈老爷沈甫海年轻时也撩猫逗狗,那些纨绔爱的捧戏子弄小倌他虽无心于此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但小骋怎么会是那些纨绔呢?!而杨氏商行的少东家更不是什么小倌戏子!

    是啊!是杨家的杨文!!沈老爷越想越觉得困难重重,想到杨家想到杨员外杭玉兰,脑海中一时闪现着杭玉兰把上门求亲的小骋拿鞭子从杨府里抽出来,一时又闪过杨员外叫了一二十号跑商护卫的家丁把小骋按在地上打。

    心惊胆战,沈老爷由气到急不过几息。怎么就,怎么就走了这条道了呢?他是不愿意的,可现下比起自己的不情愿,自己当心肝宝贝捧着长大的幺子注定要挨骂甚至挨打更灼他心。

    长叹了口气,沈老爷缓缓坐下,无力道:“过几日、过几日我同你上杨家求亲。”

    沈骋不知沈老爷这峰回路转的心路曲折,只顾着高兴,一骨碌爬起来脆生生应下:“诶!”

    ******

    过了沈老爷这关,沈骋心下稍定,第二日便按着计划等杨文出了门再悄悄上杨家拜访。

    学了小半年小有所成的沈骋,小心地带上了自己挑选的几样补气益血的养生药材,穿着早早就准备好的新做的好衣裳,体体面面地备着拜帖敲响了杨府的门。

    沈骋想让自己看起来靠谱成熟,敲了门,便立得小竹似的笔笔直一动不敢动。

    不多会门房来了,沈骋恭敬递过拜帖,“晚辈晨桥镇城北马庄沈家二子沈骋,诚挚拜访杨老爷杭夫人,这是晚辈的拜帖。”

    门房认识沈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穿着开裆裤来府里找少爷玩的样子都见过,虽不说如子侄般熟悉,但也是打小看大,如今见他如此正式递拜帖上门拜见,愣了有好几息,到底还是记起自己的身份,说了句稍待便进去了。

    杨府里,杨文大清早便春风满面地出门去了,杨员外跟杭玉兰看在眼里,哪有什么不明白。

    杭夫人倚着桌沿,皱眉向着杨文离开的方向。那日杨文不肯改也不肯认错,顶着她说话,她一时上火,想着他若是受得住这五十鞭,便不算小孩子心血来潮。哪想杨文不仅受住了,还硬顶着在祠堂跪了十天。

    杭玉兰明白这多半是没法改了,便坚守了她的本心,他既受的,她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事到如今哪怕认了亲眼见得还是不得劲得很。

    杨员外坐在另一侧,心底叹息了几句子息后代,但见过了儿子的决心,又有多年跑商的经历在,见得多稀奇古怪、世事无常,人生短短几十载,有些不快活是一辈子的。而所谓世俗纲常,也是人弄出来框住人的,若不愿便算了。

    两人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叹着气,前头门房让传话的下人便进来说了沈骋上门拜见的事。

    杭玉兰心里泛起不知什么滋味,也不待多想便让人带沈骋进来。

    沈骋进了大厅端正站定,努力扮沉稳展示自己。

    “伯父、伯母,沈家二子沈骋见安。”沈骋给二人行礼,从怀里取出礼单并着手里药材递上,“区区薄礼万望笑纳。”

    杨家夫妇见他面容稚气,偏要一板一眼的样子有些好笑,只能勉强肃起脸,也不多话着管家收下了礼单,便请入座。

    三人落座,沈骋背脊笔直,目不斜视,像个木头桩子,但眼角余光都是杨家夫妇严肃的模样,腹中草稿顿时有些乱,渐渐紧张了起来,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表现得失礼,对方面容才这般疏离冷淡。

    杭玉兰看着这个正襟危坐,僵得要像个石像的小少年,再看着他远比自己儿子显得rou的圆润小脸,一句刻薄挑刺的话都张不开嘴。

    这不是欺负小孩么!她杭玉兰可打小都没做过这事儿。

    三人都不开口,厅中一时沉寂下来,沈骋倒慢慢放松,勇气归位开始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照着早前准备的演练步骤进行起来。

    沈骋起身站到两人跟前,执礼诚恳道:“伯父伯母,晚辈沈骋同令公子杨文相识十余载,情根深种,如今恳请伯父伯母允我二人相守!”

    沈骋虽是紧张,话却说得稳当不抖,表情更是坚定,看着杨家夫妇,像每一个有担当的人为了心上人向其父母求允时的慎重坚决。

    杭玉兰得亏没喝茶,要不然非得让这口茶水给呛着,杨员外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可这小孩既有礼有节,也并未说什么求娶的话来,只为了自己的心意恳求对方父母的同意,若是笑话未免失礼。

    两人相视一眼,只是这话怎么听着就是这么古怪呢。

    夫妻二人抚须的抚须,扶簪的扶簪,勉强找到件事做,最后都忍不住认真端详起沈骋来——还真是个小孩儿。

    沈骋比杨文就小一岁,但他rourou脸圆圆眼,看着不仅显小还又乖又真诚,再跟家里那高大结实比杨员外还高的皮猴子杨文一比一下就显出小来,况且家里的皮崽子跟着跑商许多年,各种主意可没少出,一看就是个黑心的,倒把沈骋衬得愈发像个乖小孩。

    乖孩子总是容易得到大人的好感的。

    杭玉兰缓过了那个劲儿,看着乖乖巧巧的沈骋很想故意给他出个难题,却又有顾虑,左思右想到底想到了唯一一件确实无可避的事,直言道:“沈公子,”杭玉兰冷着声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撺掇着我家杨文同你一起不孝可有想过祖宗先人?”

    沈骋立时站得更正了些,皱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肃容向杭玉兰道:“安兰谷中师徒无有血缘,我师父不是师祖的亲女,但承袭了师祖的医术、自小受师祖教养,谷中医术没有断绝、师祖师父的天伦之乐亦有之,我便觉得不算无后,”言至于此,沈骋语气又忐忑起来,“有否亲亲血脉非是关键……”

    沈骋确实坚定自己的想法,但无法坚定这话能打动杭玉兰。

    杭玉兰看着他忐忑的模样,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要从人手里取食般不安,突的感觉心底有哪处痒痒的。杭玉兰平了平心忍下,正要再说什么。

    “娘!”杨文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见厅内三人分作两方气氛尚好,没有上演全武行的苗头,才大喘着气叫人:“爹。”

    沈骋见杨文进来大惊,想过去又觉得不合适,傻站着问人:“你怎么回来了?!”二人昨日相约是沈骋一早算好框杨文出去的,只想着留他小半个时辰就好,哪想这才一炷香便回来了。

    而杨文是在相约地等了一会儿,见沈骋不来便还以为是这个小猪崽又睡迟了,想着买了沈骋心心念念的那家早点上门投喂。哪想带着早点上了沈家一问,才知道沈骋早就出门了,一时甚至担心是胡鹘又来绑人,万幸两家相通的长街人来人往,随口问问便有人见着沈骋进了杨家门。

    杨文一口气没喘完又是提心,沈骋支开自己,独自去杨家能做什么?!赶忙提心吊胆赶回家中,好在并没有见到什么鲜血淋淋的场面。

    杨文几步站到沈骋身前将人护在身后,沈骋反倒拉着他手要把他拽到后头,两人跟两支扭股儿糖似的推来扯去。杭玉兰看不过眼轻咳一声,两人都停了手。

    眸光湛湛扫过二人,杭玉兰隐含压力问道:“阿文,当初你说的话,现在还不肯改么?”

    杨文手心里攥着沈骋的手,更比当日坚定道:“儿不孝。”

    杭玉兰眯着眼近前两步,杨文有些慌护着人想后退,被杭玉兰呵住:“站住!”

    杨文偷瞄了眼杭玉兰腰侧,见娘亲用惯的长鞭不在,想着没有武器,近身护着沈骋应该可以,便没有再退。

    杭玉兰到两人身前站定看了二人一会儿,突的扬起手,杨文无处可退咬牙打算生受下这一巴掌。

    见杨文不躲这可把沈骋急坏了,一下蹿到了杨文身前,可他也既不敢拦也不能躲,只好抬脸闭眼打算自己受着。

    只是杭玉兰的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反倒是有什么在摸自己的头顶。

    沈骋愣愣睁眼看着杭玉兰近在咫尺的袖摆,一下一下随着手的动作蹭过脸颊,又轻又温柔。

    看着沈骋像蒲公英般炸开的碎发被一点点理顺当,杭玉兰若无其事般收回手道:“过两日,找个机会同沈老爷见一面吧。”

    ******

    过了两家的明路,沈骋高兴坏了,出了杨府再不用扮稳重,拉着杨文都要蹦到天上去。心里想着杨文还不知道自己爹也同意了,既想说出来让他也高兴又多少有些羞怯于自己的急迫,毕竟过了年自己也才十五,成亲是有些早的。

    两人牵着手腻腻歪歪地往无人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的石滩上,杨文左右看看,刚巧有个略方正的石条,便一把搂了沈骋放在半人高的石条上坐着,凑近了仰头看他。

    沈骋被他唬了一跳,坐稳又见他静静看着自己,脸慢慢红了,忍不住扭头胡乱岔开话道:“刚刚杨夫人说你不肯改,是……”说着说着渐渐有些疑惑,是啊,“当初”不肯改什么呢?

    沈骋心念电转,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抬头定定看住杨文:”你是不是早就同家里说过我们的事?”

    杨文不防此事竟在此时被突然戳破,一时无法撒谎,只得含糊应道:“是早说了些日子。”

    沈骋却不被糊弄想了更多,杨夫人既说“当初”,便不能是最近说的,杨文同自己离开晨桥镇大半年,再往前算便是花灯节后他突然因着偷钱烂赌挨了鞭子跪了祠堂。

    “你那时挨打也是因为这事儿,是吗?”沈骋虽是问句却已然肯定,心下顿时酸涩揪拧——那时杨文刚刚表露心意,自己不曾答应也不曾给他可能的期盼,还因着杨文挨打的缘由实在不光彩骂了他活该。

    “我那时还那样说你……”沈骋愈发难受眼眶也红了起来,杨文为他挨打挨骂他一无所知,他还那样戳人心。

    已是旧事,杨文可不肯再让他为这难过,顺了顺毛,托起沈骋的脸不让他低头,宽慰道:“你那时候不是不知道?”

    沈骋坐在石头上微并着腿,低头轻声说了句什么,杨文其实没有听清,但他心里知道。

    “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不告诉你的。”杨文声音里夹杂了些无奈。

    沈骋不明白将低下的头抬起,杨文就势掐了一把他的小脸,没放开,痞里痞气道:“长得机灵,心倒是软得不得了,芷月的时候,过去我和你作对的时候,稍稍示弱就被带着走,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难不难受。”

    沈骋眼底有淡淡的懵懂,杨文笑了起来凑近了些,“若是我说了,你也心软了怎么办?”

    沈骋张张嘴,到底觉得说不出什么。

    杨文抬头靠着他的额头,嗓音幽幽:“我喜欢你那么久,你要是因着一心软答应了那我多吃亏啊!”轻轻蹭了蹭鼻尖,杨文眯上眼,得意又肯定道:“我要你一心一意,只想跟我在一起的在一起。”

    说完杨文退开,张开了手,笑意盈盈的,沈骋看着他,一下扑了过去,挂在他身上,“恩,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