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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军营

    芷月在蓬蓬松的毛毛里紧着手,看了两眼梁玉,又镇定着站得笔直。

    梁玉揽着她亲热地低头,“没事儿,有我呢,”想了想又道:“你要真觉得不舒服就算了,本来也是我胡闹,又不是有什么正经事。”

    芷月摇摇头,顿了顿回道:“我就是站着?”

    “嗯。”梁玉圈着她,同众人一起跟在郑钧身后进去了。

    带路的人送到大帐前,郑钧吩咐他带人在营中四处看看,只同江游一起进了营帐。

    领路的是个伍长,话挺多,详尽地说着营中各处的作用。梁玉搂着芷月反常的走在最前头,时不时回他的话,言谈间表露了自家卖药材的,生意做得很大。

    沈骋新奇得东看西看什么都是新鲜,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这可是沈骋除了江湖,最为崇敬的世界。

    还没到正午,日头不烈,北地也是大风更为凶残。士兵整齐划一地cao练着,沈骋看得目不转睛,旁边的演武台上突然喧闹起来。

    原是有个外地来的小兵在切磋中连赢了三场,正嗷嗷嗷地挑衅。

    “你们这些西北的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连我个闽地的南蛮人都打不过!”小兵不高,黑,精瘦,只绷着流星锤的双臂拧着鼓囊的筋rou。

    底下兵士多少西北人,听他这话早怒了,偏生他刚刚败的三人是这同军阶中最厉害的,一时大头兵中就没人上去自取其辱。

    小兵话犹不止,嬉笑讽道:“我看你们西北人不过绣花枕头,莫不是那女扮男装的小女娘,只是外表看着像,内里其实没带把吧?哈哈哈哈,小娘子?”

    这还能忍?有几个年轻的伍长咬着牙就上去了。一番车轮战,居然也一个个都被打趴下了。

    此时梁玉一行也正好走至台前,最后一人恰巧掉下落在他们跟前,小兵还在台上激人,“还有小娘子来战否?”

    伤者被人搀了下去,沈骋看得啧啧称奇,虽没像听说书时拍手叫好,眼里的兴奋赞赏还是清晰明了,“他好厉害,这流星锤得有五十斤吧,他竟舞得像个空竹似的。”沈骋小声同杨文夸赞着。

    杨文看了看那流星锤,刚想说自己也使得起来。台上小兵突然开口道:“哎这位小娘子说得可不对,我这锤身可重六十九斤六两呢,你这样的当得上一多半呢。”

    沈骋还没反应过来,杨文已经开口,“也不过七十斤而已。”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屑,几近听得一清二楚。

    小兵嗤笑了声,收了招式站直,“吹牛谁不会,这七十斤,你若是当死物举起来不难,这若是抡起来了,呵,小孩子家家没见识就莫说大话。”

    杨文黑着脸大步跨了上去。

    小兵逗小孩似的卸了流星锤扔地上,“给你耍耍?”

    杨文并不理睬他的轻慢,弯腰只手拾起锤链这头,一扬手,甩将出去。

    链索猛地极绷铮铮作响,杨文又是急抽,狼牙刺的锤身“咻”地返回,快得没了边界。众人心惊,“小心”二字将要出口,杨文上身已微弯为弧心,链绕肩颈耍了个极漂亮的单手花,铁索将尽,右臂一阻反解开来,杨文任其远掷到尽头,轻巧收手,一着抓住那锤身上铁环,利落收势,只留余声一点未尽,“嗡——”

    “好!!”台下有反应快的鼓起掌喝彩,哗啦啦便成一片。

    那小兵也看得一愣,这招式不算多难,正是他自己刚才为了炫技特意做的花活儿动作,只是方才他是双手执链,也做不到如此来去如风快而稳当。

    沈骋自是那在台下喝彩的最大声的,迎了杨文下台便夸他,“你这也太厉害了,那么快,刚刚我心都提起来了,话说你什么时候会的流星锤啊?”

    杨文凑近同他咬耳朵,“我才不会流星锤,就先头看他仿的,这个招式力气大就好看。”

    沈骋眨眨眼看他,杨文悄悄比了个噤声手势,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小兵被人下了脸收敛了些,没再贱兮兮地嚷着“小娘子”,这一营的休息时间也到了,领头的迅速整队,带了过去。

    伍长乐呵呵继续领路,态度亲近多了,不只带着看完了行军cao练,还顺便看了定靶射箭、长|枪对抗、驭马近战,整个营地逛了个遍。

    回到营地门口,一行人道了谢,没等郑钧江游便先离开了。

    “怪不得老输呢,这把子力气我还真是没有。”沈骋叹口气,转而又问杨文:“杨文,你这天分怎么没请个武师父教你呢?”

    杨文笑笑凑到沈骋身边,“我娘不让。打小就只要我好好读书,去年学堂结了业,马上又让我跟我爹跑商去了。”

    “怪可惜的。”沈骋轻声道。

    “心疼我呀?”杨文伸手揽他肩,嘻嘻笑得欠揍,“那你说我这样力气大的使什么好?锤子、狼牙棒或者开山斧?”说着嫌弃撇撇嘴,“那可太不潇洒了,不要。”

    沈骋默然,心道也能是马刀和重弓啊,开口却说起了军中演练的情景。

    杨文跟沈骋在前头叽叽喳喳,梁玉在后头跟赵临说着刚刚看到的战马。

    “普通的都没事儿,漠北的有点虚,我回去改个方子应该就好。不过要是有特例,还是让我当面诊一诊。”

    赵临点头。

    搞定了正事,兴冲冲的梁玉拉着芷月就要逛北函城,杨文跟沈骋小孩子心性当然也跟着一起。

    两路人分别,赵临和墨亦往北函关口而去。

    漠北寒春,茫茫的大草地正是青黄相交,大片大片的绿要把黄淹没,赵临同墨亦登高,远眺那一块错落的白黑小点。

    “距北函关大约十五里远,白天巡逻兵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夜里半个时辰。”墨斤叙述着昨夜探查回来的消息,“看帐篷数约有八千人,骑兵、步兵具体分配不知,粮草不知,主将不明。”

    “再探。”

    ******

    是夜,赵临带着墨亦同前夜暗探过的墨山、墨斤再入了胡鹘军营。略确定了方位后四人分头,墨亦探的是步兵营。

    步兵营守卫并不算严谨,毕竟不同粮草不能动还怕火怕毒,也不是主将命系战局胜败,只是墨亦职责不止计数,对攻城器具、兵器防具都要做到心中有底,事情繁琐,但相较倒是安全得多。只是帐篷数量实在是多,一时不好确定。

    墨亦小心避着守卫的士兵,在黑暗中仿佛一缕暗影,袖间手中还藏着各式出门前梁玉给备的毒粉迷药,十分警惕。粗略比着帐篷数估计着人数,查探到的武器中也都平平无奇,墨亦心下稍定,未至半个时辰便无甚惊险地接近了边界。住人的白帐篷却开始逐渐减少,代之的是许许多多特别的全黑帐篷,墨亦起疑查看了几个,发现是放杂物或者药材的。

    这里算是后方,墨亦猜测应该是之后安置伤员的地方。

    只是突然远处亮起了火光,隐约传来巡逻兵的声响。墨亦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换岗时间未到,哪里来的士兵?

    隐在一个黑色帐篷后头,墨亦确定了里头声息全无,潜了进去。

    帐篷里意料之外得黑,待眼睛适应,墨亦才发现这不是一个放杂物的帐篷。全黑的帐篷布几乎阻隔了所有的光,空旷,没有杂物,没有床榻,没有任何东西,只一扇薄薄的屏风阻隔了另一半。

    环顾了这个军帐的一半,墨亦猫着步子绕过往里,一张矮榻,一方小几。他往前几步,光亮乍起,墨亦心惊反手掷出匕首要逃。

    步子尚未迈出,匕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人已软倒在地。

    披着墨般的黑色斗篷,那人从屏风阴影处走出,调暗了手中的灯火,随手将泛蓝光的匕首扔到榻间软毡上,他俯下身,看着地上不能动弹的墨亦。

    墨亦侧趴着一动不动,舌头还能微弱感受到他藏在口中的“空山”,只是此刻并不适用。他不仅不知自己何时中计,也不知如何对付这个连声息都隐藏得极好,轻易就能接住他暗器的人。

    那人将斗篷揭下,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和意料中横亘右眼的守宫胎记。

    林渊伸手将墨亦扶起往矮榻边走,账外传来一声疑问。

    “大巫?”是巡逻的胡鹘兵见那积年如地狱般漆黑一片的帐篷亮起微光。

    “无事。”

    林渊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时,墨亦也被他摆正,坐在了榻上。

    声音也是那般相似,只是更哑又沙,不过此刻墨亦没有心思在意,他正大睁着眼看着对面小几上那个简单的铁制兵器架,看着架上那对黝黑带煞的双锏。

    林渊拿过锏放到墨亦手边,幽幽问道:“你认得它?”

    墨亦看向林渊,眼底遮不住的杀气。

    林渊微微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他抬手一指,“那你认得她么?”

    放小几的那侧帐篷上挂着一幅画,一片白茫茫的花海间,若隐若现的白衣女子远远的侧影。

    沈夫人。那白花墨亦分辨得出。

    “那是清溪。”林渊也坐了下来,仰着脸向往地看着那画。“她总是喜欢去那里,哪怕要含着解花香的苦药材。甚至偶尔还会偷摘回去。”

    “大约是插|进了床边的小花瓶里,放纵自己在混沌之间,梦一些做不到的梦。”林渊温柔地笑着,左脸正对着墨亦。

    “她被教导得真好啊,守着那个可笑神明创下的礼仪,善良又柔和,仿佛平静的湖水,永远无波,永远包容。”

    “可惜她还是背叛了那块黑乎乎的石头,从她救了那个外乡人,从她憧憬起那个外乡人说起的外面的世界。”

    “但一汪湖水又能怎么变呢?泛着涟漪也不可能变成吃人的洪涝。”

    林渊絮絮叨叨着,墨亦错开眼不再看那扎眼的左脸。悄悄含化了“空山”,墨亦手脚开始有了反应,趁林渊起身去拿下那幅画的转身刹那,墨亦将手中备好的粉末扬起。

    烟尘四散,林渊摇晃着要倒在地上。

    墨亦根本无暇顾及,抄了双锏扭身就逃,小心躲过了巡逻的士兵,直逃出了军营才心有余悸地停了下来。

    就着微弱的弦月光,墨亦忍不住拂过双锏沟壑上泛起的暗光,归心似箭地往约定的地方赶。

    胡鹘那个全黑的帐篷里,粉末尚未尘埃落定,一个身影早已稳当地站了起来。

    “帮我带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