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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第一场演出还没过多久,第二场又紧接着步伐赶趟来了。再加上前几日边家的邀请,我倒有些余力不足。 这次不太走运,飞往洛杉矶最近的一个航班是在晚上的十点左右,头等舱的座位也都被预定完了,我只好选了后边儿第一排的座位。 一登机继而往机舱里走,商务舱第一排的座位还算是靠前,几步路很快就到了。右边靠窗的两个座位已有一个人坐下,远远隔着距离,我瞧得眼熟。 生活就是非常具有戏剧性,邵某老板就这么有缘地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 我惊讶地走去位置边上,低头看着他,他侧过头来也是同样的惊讶。 我问:“ 你怎么在这儿?” 邵望舒收起表情,笑言:“ 工作啊。” 我愣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他也是要去洛杉矶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会在同一个航班遇见他。 “ 挺巧。” 他说。 我笑着点点头:“ 是啊。” 我俯视扫了一下,看了看他的前后周围:“ 你一个人去吗?” “ 啊,不是。” 邵望舒摇头,“ 王珈亦和项珩已经提前过去了,我有事儿,就耽搁了几天。” “ 原来是这样。” 我调侃道,“ 邵总对公司也是尽心尽力。” 他笑眼盈盈:“ 可不嘛,自家的东西不得自己看着那。” 我又问:“ 不过怎么选了这个时间,这个时间可是折磨人。” 邵望舒挑眉,一副打趣的模样:“ 不是林先生邀请我的吗?” 闻言,我顿了顿想起前几天在边家酒宴上说的话。其实那些也只是场面话,随口说一说也便忘了。 我不禁失笑:“ 不好意思,倒是我给忘了,是我的邀请,没错。“ “ 劳烦您跑一趟了。” 邵望舒笑出声来,摆摆手:“ 玩笑话,玩笑话。” “ 选这个时间也只是好倒时差而已,朋友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机舱的走道上,人来人往。 邵望舒胳膊肘抵着扶手,手撑着脸朝我努努嘴,“ 不坐吗?” 语落,我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边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抿嘴坐下,良久感叹了句:“ 真巧。” 入座后,我们聊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听着邵望舒的声音渐小起来,到后面他索性不开口了,只是点头嗯嗯地回答,偶尔再含糊地回答几句。 我眨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收了声,会心地不再说话,让此时的气氛恢复了初时的平静。 飞机刚滑行起飞的时候还没有飞稳,在一阵嘈杂声中我就听见一阵忽重忽细的呼吸。我偏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他可能真的很累了,甚至都没有像之前的习惯一样,提前说句不好意思。 这总裁当的也不容易,我心想,然后悄然地松了口气。 待飞机平稳之时,疲惫似乎席卷了所有机上的乘客,走道上的灯一溜地全部暗下,只留着些许微弱的蓝光浮在顶部。 屈指可数的乘客点开他们面前的屏幕开始悠闲。我左手刚想去点屏幕,指尖还未贴近,我的左肩忽然一重,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微麻的痛感趁机敲了一下骨头,然后机体一个倾斜,半分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侧半身。 我蹙起眉,下意识地侧过脸去。 唇瓣擦着发丝打了一个亲吻,酥麻酥麻的。右手的食指刚触到邵望舒的下巴,一股淡淡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我的手顿时就停在了空中。 距离太近了。 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清楚地看见邵望舒近在咫尺的发旋。他的五官很立体,这样目光顺势而为,高挺的鼻梁,还有两侧长而翘的睫毛。 还有眼下暗沉得发青的眼袋,和那颗泪痣。 我缓缓地松开眉头,试探着轻声开口:“ 邵望舒。” 他没有应声,平稳的呼吸证明他睡得很深。 他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无数根发丝戳着我的颈脖,酥麻似电流刺着浑身颤抖了一番。 人与人之间大概是有屏障的,我这么想。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叫醒他,停在空中的手臂也无处安放。甚至小庆幸着,在黑暗中无人看见我的窘态。 我静默了一阵,暗暗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然后放下了。 我点开了自己面前的屏幕,随手点了一部影片准备消磨漫长的十二个小时。 电影还未开始,映入眼帘的广告内容倒削了我几分看电影的兴致。 广告里的位置似处在百年的城堡里,金碧辉煌的宫殿眼花缭乱,白墙上的装饰雕刻得精美绝伦。宽敞明亮的殿内仅仅只有一架钢琴。 骤然,灯光四散,一束非常强烈的光打在了中央。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地出现,笔挺地坐在钢琴前面。 他抬起一只手,只见指尖一落,琴声响起。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给了手弹奏的角度,落在每个琴键上都根根分明,很是游刃有余。 几十秒的广告很快就到了结尾,结束之时还配上了滚动的字幕: , 林怀喻 · 1.25洛杉矶演奏会 , 我垂下眼帘,无声地扫了睡美人一眼,目光又落向了窗边。镜面反射出了我此时的模样,跟屏幕里的那个我大相径庭,光鲜亮丽得像个谎言。 外边儿很黑,只有点点的星星在亮着。那些若隐若现的星光,如同当年在音乐会挂在头顶上的灯,骤然变得渺茫起来。 一晃眼,灯光如昼,伴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随之放大,无尽的问题如潮水向我涌来。 十年前,我避开了天赋的话锋。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控制矛盾在心里生根。 有时候,我弹琴都会被情绪左右,落指力度的不同,几个音符便改动整首曲子的情绪。可我依旧如常,但总有一天情绪是会被听出来的。 十岁的我可以说是热爱,十五岁或许还能说是喜欢,现在过了十八年,这些字眼已然说不出口。如今三十三岁的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字眼去形容我对钢琴的感觉。 我甚至都扛不起“世界的宝藏”这个头衔,我辜负了那些喜欢我的听众。 或许,终于有些人听出来了。 当天,演出后的第一版头条就是我的。他们开始倒水批判,说着我的天赋用尽了,江郎才尽未来要泯然众人。 包括了一些听众。 他们像一个世界,用热爱、天赋其他的一切理由将选择压在了我身上,而我心里竟鲜有了一丝侥幸的轻松。 虚妄的船只驾海而行,站在甲板上,梦想徘徊于边缘,也永远不会超过船头和船尾。世界无数次从身边经过,我发现站在这氤氲缭绕的灯光下,才是没有尽头的。* 所以,二十三岁那年我暂停了一年的演奏。 无尽的浪潮再次翻涌而起,争执不断的意见平地又掀起了一阵风波。他们一反常态地惋惜,惋惜着古典界失去了一个灵魂。 跟在那些人身后的那群信徒也变得怅然,仿佛我这一退古典便是干涸枯竭的土地。 我不再介怀,只是在这个随时会被时间丢弃的世界,我们该作为怎样的旁观者,见证这些川流不息的蜕变呢? 而事实总是在证明,我们只能做个随波逐流的平庸之人,我们没有胆量去做前头的拓荒者。 那一年,我离开了西雅图,在外周游世界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弹琴。机缘巧合之下,在巴黎,我认识了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更巧的是,他的母亲是乐团的大提琴演奏家,在音乐上有很大的造就,他们在技巧上帮了我很多。对于我的天赋,他们赞不绝口,我也仅一笑而过。 我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泛泛之交,而这位与我萍水相逢的艺术家,却很意外地天降在friend list的第一位。 他是一位服装设计师,但在一两年前就没再做过,反而退到艺术总监这一步。他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但我知道的。可他并不像我一样,一退便退到了船与码头之间的艞板上。 如果对梦想的努力都被理解为天赋的话,那热爱终有一天会被消磨殆尽的。 但他们总劝着我回去,说你该是站在大舞台上的。我也总是回绝,说到底他们总是替我心疼自己了糟蹋的天分。 那位艺术家说:人嘛,总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的。 他的话令我思考了许久。最终,我还是听取了他们的意见,重返西雅图拾起了我窜逃了一年的青春。 我们在巴黎的时候不常联系,走了以后也一样。直到再后来的几年,我们已经隔了许久没有联系,他偶然间给我打了一通跨洋电话。 他问候我最近如何,我说马马虎虎,跟以前一样。 他笑着说:总不会还是那样吧? 我答:好与不好都差不多,不能更差了。 我不经意地问起:那你呢?还在做艺术总监吗? 他却给我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了,早就重拾旧业了。 那恭喜你了,我不免地惊讶。 他说:谢了。 然后,我俩沉默了良久。 他继续道:我之前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情况,但我总觉得你是知道的。 我“嗯”了一声。 “ 我以为自己可能到此为止了,但这只是上帝给我开的玩笑。不要在意别人,Lin。只要得了一个缪斯,知你懂你就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 “ Lin,你有天赋,上帝会保佑你,他可能不会如期而至,你要再等等。” 我笑着回答:“ 我可没时间这么等下去。” 可对方置若罔闻:“ 等你遇到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一切的时间都很值。” 当时,我没有悟明白:“ 所以你遇到了吗?” 只听对面一阵沉默,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轻声细语的呢喃,艺术家揣着莫名的意味:“ 嗯,遇到了。” 飞机舱内依然暗淡,偶尔有人起身走动。此时,我的肩膀压着也有些发麻。我不语,还是没有把睡美人喊醒的打算。 但睡美人被自己吓醒了。 飞机遇到了一阵气流,几番着颠簸。霎时,靠在我肩上的邵望舒突然浑身震了一回,下一秒立刻跟抽搐般弹起来,瞪开双眼睛望着虚空。 我也被他吓了一阵,肩膀一下的轻松,血液瞬间舒缓着又麻了半边,意识被激得胸口猛然加速跳动,打断了我记忆深处的回响。 视角边缘的影儿疯狂闪现,我一扭头便看见邵望舒手撑着膝盖骨,弯腰曲背一个劲儿地在旁呼呼地喘气。 他低骂了几声,另只手附上脸颊盖住自己的眼睛顿了好久,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大跌起伏,汗珠浸湿了细软的头发,都粘着块耷拉在他的前额。 不过,邵望舒这一下的动作有些大,把行走的空姐给吸引了过来。那位空姐微弯着腰小声地询问他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需不需要来一杯水之类的话。 他只是短促地摇摇头,礼貌地回了句“No,thanks”。 空姐又连着几遍确认他真的没事,才准备离开。在她临走前,我向她要了一杯热水。 邵望舒缓了好一会儿,才移开捂着自己眼的手掌。他撩起额前湿了的碎发往后拢,眼角处不知是流下的汗还是挤出来的泪,竟湿了大半。 我随即摸了摸自己肩头,也湿了不少。但我也懒得去顾及,眼前这个人看着脆得跟随时会骨折的胡桃夹子一样,可细敲去了,壳子又硬得很。 邵望舒整个身体像是失力地瘫在座位上,放置在扶手处的掌在隐隐地颤抖,微抬一下指尖晃得都显眼的很。 待他逐渐平稳下来,我才开口问道:“ 没事吧?” 邵望舒摇摇头,抚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一口气:“ 没事儿。” 我小心地把热水递了过去,“ 做噩梦了?” 他接过杯子对我道了声谢谢,虚弱地笑了笑:“ 没有,就突然一下被惊醒了。” 邵望舒将嘴靠近杯沿,我看着他正准备一杯灌下去了,连忙提醒:“ 小心,水有点烫。“ 话还是说晚了,睡美人这会儿可能还没睡醒,但现在该是被烫醒了。 椅背上屏幕被邵望舒烫着的动作给点开了,光亮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捂着嘴匆忙地放下了水杯,甩了甩右手上的水,自个儿乐了半天。 我瞅着他不停地笑:“ 笑什么呢?” 他摸了摸眼角的泪:“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跟热饮有仇呢?” 我立刻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哼了句:“ 你这会儿提这茬好像是在指责我。” “ 倒是忘了你在旁边。” 邵望舒收敛不住嘴,抖着肩膀嬉乐,“ 我可没这意思。” 我:“ 你的左手还好吧?” 邵望舒抬起双手晃了晃:“ 早好了。” 这句话不假,几个月前的结痂的伤疤已然淡了下去,几乎融进了皮肤。 我笑道:“ 那右手呢?” 他啧啧:“ 难说。” 我轻笑了几声,随口问了一句:“ 你经常这样吗?” 邵望舒垂帘:“ 偶尔吧。” “ 是不是工作压力有点大?” 我呼了一口气。 “ 还行,都习惯了。” 邵望舒来回伸曲着发麻的手指,侧过脸来,“ 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抿嘴,摇了摇头。 “ 那就好。” 他直起腰,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摁了摁,顿了一会儿视线扫了过来,在我肩膀上停留了半天,然后对上我的目光。 “ 我刚……是不是靠在你肩膀上睡的?” 我没否认,“ 我看你挺累的样子,就没叫醒你。”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放轻声音:“ 其实你喊醒我就可以了,没关系的。” 我莞尔:“ 我们练琴也算着时间,倒也赶不上你们这样熬的。” 只听邵望舒揶揄着:“ 这点熬夜算什么,有时候下面的人出了一些问题,我们这种的就算是凌晨也要隔着屏幕开会,都习惯了。” 舷窗外的天已然黑了许久,遥远的天际那边泛起了一道橘色的光亮。 洛杉矶刚下完一场雨,天还是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像是压到了树枝弯,低低地飘着。 下了飞机走出机场,隔着人群,我遥远地便看见了来接我的车子。 邵望舒很熟练地问:“ 你怎么走?” “ 有人来接的。” 说着,我指了指靠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面包车。 他顺势望去,啧啧感叹:“ 待遇可不错呢。” 我笑着回问:“ 你呢,你怎么走?” 邵望舒点开手机敲了半天,然后才停下来:“ 再说吧,这会儿还得等。” 我愣了一会儿,蹙起眉:“ 你公司的人不来接你吗?” “ 他们有事儿要忙,我就叫他们别来了。” 我惊讶得有些无言。 邵望舒平静地收起手机:“ 你先走吧,可别耽误练习的时间。” 他说着,便向我摆了摆手。他的背影潇洒到了极致,拖着行李又往机场里走。 “ 邵望舒!” 我几乎是没有在脑子里反应就喊出了他的名字,直到溜出嘴边才有了一丝迟疑。 “ 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犹豫了半天,我还是开口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吧?” 邵望舒没反应过来:“ 嗯?” “ 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把那儿酒店地址给你,你同你的人说一下,让他们待会儿过来接你。” 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这样也方便一些。” 他向我莞尔一笑,阴雨天的绵绵似被含在嘴里,疲惫一扫而空,天气都似乎好了起来。 “ 好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