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6年的夏天,一个酷热的夏天,一个回忆起来还让人激动不已的夏天。 当邮递员把鲜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村口的时候,小村庄沸腾了,母亲双手捧着通知书跌撞撞地朝玉米地跑着,喊着我的名字,正在拔草的我钻出玉米田,母亲的汗顺着头发缕往下滴着,傻傻地望着我,“儿,咱上了”,然後一把抱住我,高兴地几乎昏到在我怀里。那天我们一起去了父亲的坟,我生来第一次看到母亲哭,痛快地哭,我并没有阻止她,陪着她尽情地哭。 记得那个暑假我是在乡亲们羡慕的眼光中渡过的,我是村子里祖祖辈辈第一个读大学的人,更何况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由此我成了乡里的名人,县里的广播战还专门为我写了人物专访,镇中学请我去给学生们谈心得体会,乡镇领导还专门亲切接见了母亲和我并发放了奖金,一个孤儿寡母的小院第一次充满欢声笑语,甚至连吃晚饭乡亲们都喜欢端着饭碗会聚到我家门口。母亲高兴,高兴的是她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我高兴,高兴我没有让守寡多年的母亲失望。 学费是父亲的命换来的,父亲生前在距离村子20里的一个金矿打工,矿上发生了塌方,父亲被挖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凉了,据说父亲的眼睛是睁着的,睁得很大,在入殓的时候,母亲用手努力了几次,但父亲的眼睛依旧没有闭上,“你别挂念我们,走你的吧,我会把你儿子抚养成人,不会反穿裙子(在我的家乡寡妇改嫁时要反穿着裙子)”母亲轻轻地念叨着,这次父亲的眼睛顺利闭上了,听母亲讲,父亲的脸上当时还露出了微笑。後来,母亲说即便是把矿主枪毙又能如何,只不过村里又多了一个寡妇和3个没爹的孩子,所以,母亲接受了私了,矿头也倍感愧疚,就这样父亲的一条命换来了5万8千块钱,这些钱母亲一直存着,除了我读书没有用过其中的一份钱,那年母亲34岁,我11岁。後来母亲带着我,我们艰难地生活着,舅舅几次劝母亲改嫁,结果是几次来提几次被母亲赶出去。我读书十分努力,因为只有努力读书才能让母亲看到希望,舅舅才不会逼她改嫁。 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对於我来说,那是一个漫长而兴奋的暑假,我渴望着外边的世界,渴望着北京,渴望着一种不同的生活。尽管我不舍得母亲,但是开学的日子很快还是要到了,给母亲磨了两袋小麦,修理了一下压水井,砌了一边沼气池,母亲给我在内裤上缝了一个兜装上学费,在一个炊烟嫋嫋的傍晚,我提着那支父亲曾经用过的箱子,穿着母亲刚刚做好的布鞋,在母亲的嘱咐声中迎着晚霞登上了去往县城的长途车。 车开动了,我回过头,母亲坐在了路边,在那个晚霞燃透半边天的傍晚,她又哭了… 9月11日,我来到了北京,那时家乡的天气已经秋风习习,但是北京却还是出奇的闷热,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拥挤着来到站外,广场上霓红闪烁,人很多,背着大包小包,或许他们如我一样来到这里实现自己的梦想。 在广场上一角,各个高校都设置了新生接待站,接待站彩旗飘扬,学长们在热情地接待着新生,他们脸上带着笑,一种自豪多过亲切的笑,新生们听话的被指挥着。 我提着那只旧箱子找着属於我的“归宿”,内裤里揣着父亲性命换来的钱,我小心翼翼地到处张望。通知书上通知是9月12日报导,我早来了,学校的接待站还没有设立,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兴奋而略带紧张的心情,我找了一块空地头枕着箱子躺下来,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静静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也关注着自己。 北京的夜晚霓虹闪烁,嘈杂的人声透着一种躁动,望着宽阔的马路,行迹匆匆的路人,我突然感到一丝迷茫,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没有密布的繁星,没有炊烟,没有田野,没有石板路,更没有和我相依为命的母亲,我防佛自己被置身於一个漆黑的山坳,四壁无路,我开始有一点怕,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曾向往已久的城市生活又是什麽样呢?我不敢想,但是兴奋的心又止不住要想,就这样一个闷热城市的夜色里躺着一个迷茫而兴奋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