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九 鲜血 02

    越靠近东境，天色似乎就越差。

    在行进队伍中的克里斯汀出神想着。

    他出生在无冬城，那是一座只有春天的城市，也是一座洁白的城市，在光明神的庇护下，那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们都能够得到幸福。克里斯汀就出生在这座城市，这次远征还是他第一次离开西境的中心。

    在这支队伍里，克里斯汀不仅年纪最小，还是唯一一个第一次到东西境的守护军。

    他有些不适应无冬城之外的天气，寒冷和多变的天气不能对训练多年的守护军产生影响，但阴郁的天气总是会让人的心情也低落下来。而他们离开永无冬时是深秋，等到了西境边境，已经接近冬天。

    克里斯汀没有见过冬天，可那些在寒冷空气下穿着单薄衣物瑟瑟发抖的人们让他对冬天也没有好感起来。

    等到驻扎的小城，细软的雪就开始从天际飘散下来。

    今夜克里斯汀没有轮值，可他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有入睡，睁着眼看天花板的花纹出神，不知不觉间又开始默背起守护军的戒律。

    等背到第三十条时，躺在另一张床上呼吸平缓的室友突然悄悄坐了起来。克里斯汀还以为他是夜起喝水，直到对方穿好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去开门，他才发现不对。

    “你要去哪里？”他突然出声把偷偷摸摸的室友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克里斯，你还没睡啊，吓我一跳。”室友说道，克里斯汀做了起来，在没有完全通过完全没有拉上的窗帘透过的光看到室友的穿着。那并不是守护军的制服，比平日的常服讲究，又比端庄的礼服要更……放荡一些。

    克里斯汀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此刻室友的气质了，他已经猜到对方要去做什么，在他们还在无冬城的时候，他的队友们也偶尔会去无冬城附近的城镇游玩，没到这个时候，他们的穿着就会像现在他的室友这样。克里斯汀是难得的好人缘，同级的守卫军没有讨厌他的，但他却从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过。他的父母皆是贵族，从小就做不完的训练和读不完的书，就算是无冬城的小酒馆都是被禁止踏入地方，更何况是其他其他城镇。

    他过去从来没有想过玩乐，可这一刻，在室友提议要不要一起出门的时候，他神差鬼使地点了头。

    或许自己真的是疯了。

    当克里斯汀跟着几位同级骑着马出了小镇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今夜是晴夜，月亮很明，迎面的风带着刺骨的冷，是克里斯汀在温暖的无冬城从未体会过的。他们路过跨过了东西境的界限，停在了东境的一个小镇。

    这是克里斯汀第一次见到东境的黑暗生物。

    现在已经是半夜，可这座小城依旧是灯火通明，路上的行人也不少，露出非人特征的暗黑生物们自在地走在街上，他们看起来和那些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这里和克里斯汀去过的那些充满寒冷饥饿的西境小镇完全不一样。

    他跟着他的伙伴们走进了小镇里的一家小酒馆，栏门一关，寒风就都被隔绝到了外面，披风的斗篷上落的雪都化成了水。

    酒馆里很热闹，醉酒的壮汉在大笑，拿着麦芽酒的女郎穿梭在一桌桌酒柜客人之间，短小的裙子下面翘着一条恶魔尾巴，克里斯汀跟着轻车熟路的伙伴们找到空桌坐下，旁边一桌坐着的兽人们正在抱怨他们上头的大人物们有多么地难搞。室友拍了拍桌子，大喊着要女郎送来酒，有相识的小镇居民也过来搭话，到处都是喧闹的声响。

    克里斯汀开始后悔了，他连斗篷的兜帽都没有摘下，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酒馆里混杂的气味一样。坐在他身边的人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替他点了一杯莓酒，这是这个小镇的特产，虽然也算不上什么精酿，还有些甜滋滋的，可也比麦芽酒好得多。

    他对克里斯汀介绍完了，又笑说：“看到您过来我们都吓了一跳。”

    他虽然是克里斯汀的前辈，但是是从平民成为守护军备选，又一路努力晋升，面对克里斯汀时也总是使用敬称。

    克里斯汀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答应了室友的随口邀约。

    前辈继续道：“在边境的生活很无趣，以后您也会习惯的。”他看了看克里斯汀的脸色，“如果不喜欢这里，也可以在小镇上逛一逛，他们的夜市会一直开到天亮，也很热闹。”

    克里斯汀点了点头沉默着离开了这个小酒馆。

    在边境的生活很无聊，可在无冬城的时候守护军也过着同样的生活。克里斯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作为军队驻守在边境，现在却跑到东境的小镇释放压力，这他觉得荒唐，觉得他们——也包括今晚头脑不清醒的自己都仿佛被恶魔蛊惑的迷途人。

    可当他独自走在小镇街上热闹的人群中时，他又想起了他路过的城镇，街边盖着草席的流浪汉。

    有嬉笑的女孩们结伴从他的身边跑过，大约是不畏寒冷，在雪夜天还穿着轻薄漂亮的裙子，额头还上长着稚嫩的恶魔角，克里斯汀闻到她们身上被风吹来的属于奶油的甜香，不由长出一口气。

    克里斯汀不想再在这充满热闹气息的夜市待下去了，他加快了脚步往黑暗的寂静的地方走去，等进入了一处花园时才忽觉不妥。

    也不知道这一处花园的主人是谁，竟然也没有给花园修筑墙篱，只有仿佛迷宫的灌木小道，克里斯汀不知不觉间走进了这条小道，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茫然地站在通向四个方向的灌木丛中呆了一会儿，最后只好随便选了一条。

    那条岔路竟然也不长，克里斯汀走了几步就走到了尽头，原本被灌木遮掩的视野豁然开朗——小道的尽头是一处小喷泉景观。

    月光照在了水池里的蝙蝠雕塑上，也照亮了坐在喷泉边上的人。

    不，那并不是人族，克里斯汀看着他异常苍白的肤色以及那双血红色的眼，意识到这是一位血族。

    还是一位在月光下美得几近梦境的血族。

    克里斯汀的心跳在加快，说不上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什么，他看到那个级别不低的血族对着他歪了歪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银白色的长发在月下仿佛在发光，膝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拿着书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与他双眼相似的鸽血红石坠在指间。

    他在看什么书呢？克里斯汀不合时宜地想。

    “您好，”他听到自己开口说道，用不太熟练的东境通用语，“我不小心迷路了，十分抱歉误入了您的花园。”

    血族美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缓声道：“没有关系。”

    爱德华大人的生活十分无趣。

    在主人醒来后的第七天，克里斯汀得出了这个结论。爱德华对他就像对待一个透明人，要求他跟在身边，但除了读信之外几乎不分一丝眼光给他，更别说进食。最常做的事情是在书房选一本书，然后去他的那个每日精心布置的花园进行。但后来克里斯汀发现他的主人坐在花园里拿着书时，总不是每刻都专心的，甚至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出神想其他事情。

    这让克里斯汀觉得这位领主大人要比那些低等恶魔好上太多。

    至少那些魔族不会让他们的下属这么清闲。

    然而在爱德华大人醒来后的第八天，克里斯汀得出结论的第二天，他的主人便临时宣布要去参加一个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