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风鸾镜愁中影,明月羊车梦里声
次日,照璟一早就离了清宁宫,往崇庆殿去处理政务了。 新人入宫,除了名位,倒也都尘埃落定,但内廷男官的择选,因有好几场考试,还没出最后的结果。内宫中管不到男官那里,因此目光还是在新人身上盯着。 前日皇帝去看过皇后,也在情理之中,次日一早,淑惠君得知皇帝果然留宿清宁宫一夜,便不由生出几丝奢望,觉得或许在召见新人之前,照璟也会来看望自己。 哪怕只是一眼。 淑惠君名吴绫,出身吴兴府,母亲乃是一个末流小吏,但却有一门吴兴府有名的亲戚。当年选秀之时,那家人想起自幼容貌就出色的吴绫,说服了他的家人,把他送进宫里来。 可惜当年本是为了选皇后,吴绫年纪只有十三岁,太后自然第一轮就把他给淘汰了,因他年纪尚小,不能立刻生育女嗣。后来吴绫便留在宫中成了宫人,又考了男秀才到了皇帝身边。 照璟登基之初,一改先帝温吞软和的行事,雷厉风行,但也有颇多不能如意之事,须得缓缓图谋,因此于后宫心思很是有限,前头几年除了皇后接连产子之外,便只有三皇子生父有福气,得以孕育一个皇子,大皇女二皇女一个是潜邸旧人未登基时所生,一个也是皇帝身边宫人孕育。 吴绫被选入皇帝身边,便是因为那男官有拣选容貌出众之人御前伺候,以为纾解的意思。当时他年纪也不大,但宫中供应好,比起初进宫要长开些许,如同荷尖清露,颇有一番动人之态。 果然,照璟案牍劳形之余,很快便注意到了吴绫,又发现他识得文字,颇有趣味,闲来无事便教他写字读书。吴绫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见到照璟这般气度高华,又温和多情的女子,心知这条路不好走,终究忍不住诱惑,数月后便侍寝了,在紫微宫侍奉半年,受尽宠爱,一举封为从四品容华,一时间六宫皆惊。 后来皇后失宠又多病,他便步步高升,直至今日无出而列四君之一,后宫之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荣宠至极,得了淑这个封号,但正因如此,太后向氏深恨他狐魅,下面众人也无不暗暗诅咒,嫌他专宠挡了自己的路。而吴绫在紫微宫那么久,很是清楚皇帝是何等心明眼亮的人,从来不敢对不起自己的封号,手中又从来没有掌过宫权,母亲虽然因自己在宫中扶摇直上而得了提拔,如今已是正经的官员,但上有太后皇后,他又只有宠爱依仗,家中也没能一跃到能够与自己互为奥援的地步。 深知自己须得小心谨慎,淑惠君从不敢真正恃宠而骄,妄生事端。皇后从不为难他,对后宫众人也是看似慈爱实则冷淡,淑惠君更不敢得罪他和太后,身为侧室,平日里少不了受些闲气。 如今新人入宫,照璟去看过皇后,显然是要撑着皇后的地位不容人撼动,吴绫心中滋味就是百般复杂。他既盼着照璟过来,又怕她不会过来。 在紫微宫那半年,其实如今想来,他也并不怀念。以宫人之身走到现在,一路哪有容易的时候?皇帝正在壮年,且容貌出众,气度更是非同常人,围绕着她,哪里都少不了斗争和嫉妒之心。当初在御前,男官之中的争斗,也并不少见。 本朝承袭前朝旧制,男官内宫外朝都有,但各不相关。内宫男官掌宫权,名义上是辅佐皇后太后,实则在皇帝授意下完全能够架空皇后太后。而前朝男官做到极致,封侯拜相也是有的。紫微宫皇帝身边更是斗争激烈,不仅派系林立,甚至目的都各不相同。 有的虽然一心为官做宰,但毕竟年轻,面对那样一个皇帝,怎可能不动心?吴绫当日年少,又根基浅薄,从到了紫微宫开始,就没少面对冷嘲热讽,明争暗斗。更不要提同样抢破了头想侍寝的人。 后来皇帝将他看在眼里,他的日子总算好过几分,但终究是奴婢的地位,虽没人敢于得罪他,但身份放在这里,即使皇帝偏宠,又收服了几个人,但更要恪守身份,不敢逾越——他侍了寝,便绝无可能参与要事,因此在皇帝身边,终究不过是个未来飘渺不定的玩物罢了。 因此,受宠半年,终于获封容华之时,他不由扑进照璟怀里,喜极而泣。 在宫里,名位当然不是一切,但也差不多了。没有名位,倘若哪日太后抓到机会将他拉出去杖杀,也不过就是死了个宫奴。而从四品容华,更让他清楚地知道皇帝有多宠爱自己,进了后宫,他才是正经的侍御,将来有机会陪葬帝陵,这才是终生落定。 从容华到惠君,这一路因皇后失势,太后不满,照璟偏爱,母家无力种种原因,吴绫也是走得颇为不易,越往上就越是孤寒,从前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如今也很少来往。他一直宠爱不断,旁人那里却很是冷清,什么人能始终视若无睹? 何况,他这昆玉宫照璟早就给了殊遇,不让旁人住进来,就是巴结惠君,都很难自然而然。 吴绫盥洗过后,对着镜子叹气,望着镜子里一双红肿的眼:“我这样像什么话?不要上妆了,替我敷一敷吧。若是官家来了……” 他苦笑一声,不再说下去了。 身旁宫人知道他的苦楚,也一路看着他走过来,明白他在忧心什么。如今宫中都说,殿选之时,官家似乎也很有兴趣,因此人人都怕新人挤占自己的宠爱,旁人如是,淑惠君自然也如是。 但他们不能助长这种担忧,更不能说不咸不淡的话,于是只是小声说:“官家是念旧情的人呢。皇后失势,她还是去看了,您怎么说也勤谨侍奉这几年,不会随便来一个什么人便越过您去的。”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吴绫想一想皇后,难免觉得自己比起皇后来还是好了很多,因此敷过眼睛消肿之后,又打起精神来妆饰了,坐在廊下看庭院中水渠里的锦鸡鸳鸯等在温和春色中游水,自己则出神许久。 就这样到了午后,照璟身边终于来人了。 内宫之中除了皇帝之外是没有女子的,因此往后宫传旨的也都是男子,年纪大概都在三十五到五十岁,面相和善,对吴绫道:“陛下有旨,晚间会来看您呢。” 吴绫眼睫一颤,几乎就要哭出来,但也知道并不合适,于是忍住了,笑着起身道谢,又叫人赏他。 那人谢恩退去,吴绫便忙忙碌碌准备起来。 因说好了是晚间,因此吴绫并未准备筵席,而是备酒,又命熬汤做菜佐酒,又命排好的一队宫人伎乐准备着席间奏乐,堪称尽心竭力。 因前朝之事,淑惠君虽说恩宠远胜宫中其余人,但照璟动辄半月不进后宫也是有的,这一回甚至接近一月了,他反复斟酌,屡次换衣,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照璟来时,果然已是月华初上。吴绫叫人打着灯笼,自己站在宫门口等候。他十四岁就见到照璟,一见倾情,事她自然不遗余力,从不因宠遇而骄纵浮躁,这也是照璟一向宠他的原因。 吴绫身形娇小,容貌更是动人,颇有颜色,一袭白衣,头戴珠冠,两鬓垂下末端卷起收束在莲花发冠内的发辫,越发衬得小脸团团如月,唇朱眉翠,俯身下拜,神色欢喜。 照璟扶他起来,二人携手入内。 昆玉宫中颇多皇帝赏赐之物,富丽奢靡,幽香遍地,酒宴已经陈设好了,吴绫陪侍皇帝坐下,亲自布菜执壶,又问照璟是否要传自己排练的宫乐。照璟宠他,无非是因为在他这里轻松惬意,因此也就同意了。 丝竹声细细,就在堂下响起,吴绫见照璟几杯宫酿下去,两颊便起了红晕,自己也陪饮几杯,眼神潋滟起来,柔若无骨往照璟怀里倒。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照璟自然已经用过膳,吴绫更加如是,自古清酒红人面,吴绫心中委屈,有心邀宠,照璟也自然地扶住他,轻笑一声:“醉了?早知自己量浅,还喝得那么急。” 吴绫仰头望着她,眼中满是娇憨:“臣侍失态了,您要罚我么?” 昨夜不顺,照璟也是身心俱疲,如今到了他这里,吴绫乖巧,又一向依赖自己,侍奉更是从来贴心,虽然笑话了他几句,但也很快将他打横抱起,往内室去了。 吴绫娇小,肌肤润泽,被脱了衣裳便羞怯怯抓住锦被边沿藏在里面,眼波闪烁地望着照璟过来,脸颊泛红,见她过来,更是往被子里缩起来。 照璟剥开锦被,将他捞出来,抱在怀里抓住他那根与身形不符,形貌甚伟的性器,从根开始捋。吴绫虽承宠久矣,但这种时刻仍旧羞不可抑,埋在她肩头颤抖,咬住嘴唇不语。偏偏照璟爱看他这幅害羞的样子,早早解了下面的金环,还咬着他的耳朵调笑:“怎么还是这样害羞?偏偏你这处最不知道害羞,水又多,又烫又硬,当年头一次侍寝,我便吃了一惊,你年纪虽小,此处却一点不小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吴绫虽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调戏,心中却始终是羞怯不已,咬着嘴唇忍耐被女人玩弄那处的快感,正要喘息着撒娇几句,小腹却忽然一阵坠痛,红润的脸颊也立刻苍白起来。 都已经是十八岁的人了,他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偏偏是这个时候!吴绫身子一僵,心中暗恨,虽抱着侥幸,但照璟已然发现:“怎么了?” 此时吴绫那坠痛的感觉更加明显,他不敢再拖延,立刻起了身,随意捞起衣裳遮掩身子,跪地请罪:“官家息怒,臣侍……臣侍是月事来了,今日恐怕不能侍奉了。” 照璟静默片刻,叹了口气,拉他起来:“算了,既然如此,就歇息罢。” 吴绫低着头,深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又不得不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便轻声道:“是臣侍身子不争气。男子天癸晦气,臣侍是要避居侧殿的,不敢让官家沾染。” 说着,他便要告退。 照璟拉着他的手不放,柔声道:“夜已深了,又何必如此折腾?你若是折腾,岂不更难受了?” 吴绫苦笑,抬起头来看着她:“官家宠爱臣侍,臣侍就没有什么可难受的。您今日能来,已是臣侍意外之喜,您对我好,我自然知道的。只是,若您疼爱我,就请不要为我废弛规矩,臣侍无才无德,忝居四君之一,自然更加应该约束己身,才能配得上如此名位。还请官家允准。” 照璟并非全然不懂后宫之事,吴绫对他又向来是个温柔体贴的性情,从不恃宠而骄,因此也只好答允。 男子天癸,便是身子成熟后,可以孕育子嗣时,每月一次的下身流血,自yinjing出,需用棉布层层包裹。吴绫血虚体弱,每次月事来时淅淅沥沥,没有七八天不会断绝,血量更是不少,他怎敢留在照璟身边?若是污了皇帝之身,他还怎么做她心里娇憨艳丽的宠侍?退居侧殿,是必要之举。 从前,照璟虽然也动不动许久不进后宫,但到底也碰上过几次,因此当下吴绫穿了衣裳出去安排,昆玉宫也很快就顺利应对了变故。 吴绫告退之后,室内只余照璟一人。她喝了些酒,又有吴绫在怀中撒娇调情,本以为该有一宵欢情,谁知又被月事打断,心中难免不满,一时间也无心立刻就寝。谁知片刻后,门扉一响,一个青衣宫奴低眉顺眼,捧着茶盘进来跪在榻下:“殿下命奴婢过来侍奉。” 这宫奴抬起头来,倒是一张清丽且低眉顺目的脸,照璟有点印象。 后宫之人,身边多少有一两个给皇帝备着,以防万一可以推出来顶替自己的宫人,这一个就是吴绫这里的。他说吴绫命自己过来伺候,照璟便立刻明白了是伺候什么。接了茶后,照璟思忖片刻,便伸手将他扯了上来,压在身下。 对一个宫人,她自然无需多么温柔,而这宫奴也不是头一次侍寝,十分柔顺地伸手来替她宽衣,又温顺地躺着,任她索取挞伐。他容貌比起淑惠君自是平常,但侍寝却也熟练,又十分配合。待照璟餍足几次,彻底尽兴后,便立刻撑起疲软的身体,起身磕头谢恩,迅速退下,又去淑惠君那里谢恩复命,末了,又喝了一碗赐下的补药,这才回自己的房里。 侧殿,淑惠君进门后,便急急在宫人帮助下围上月事套,又捧着暖炉放在小腹上,喝了煎好的舒缓药物,靠在床头垂泪发呆。 打发宫奴去侍寝后,吴绫再也撑不住,呜呜哭泣起来,好一阵子才停,红着眼对自己身边的心腹道:“到底是我没福气,官家来都来了,偏偏我却来了月事,她终究还是心里有我的,我却不争气……如今新人环伺,除了把她留下,我还能怎么做?可恨……可恨!” 他长叹一声,又断断续续呜咽起来,却不敢大声。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被发现怨望,那又何苦呢? 心腹宫人也跟着流泪:“小主就是太自苦了,其实今日不叫人去侍奉,又有什么错?” 吴绫擦了一把眼泪,倚在隐囊上,竟有几分灰心:“官家看过皇后便来看我,这般爱护之心,还不是为我好?她有如此心意,我又怎么能不记恩情?官家性情,我在紫微宫半年早就看得清楚。她宠着我不过是因为在我这里轻松快活,我又怎敢忘记本分?若有一日她不自在,不满意了,我又算得什么?她念着我定然痛苦难受,所以此时还有心来看我,而我……就必然得让这份心意好好地完成,端端正正地接过来。帝后不和,原因如何旁人不知道,难道咱们还不清楚?皇后不愿曲意奉承,落得如今,他能挨得住寂寞,我却不能。既然不能,终究要舍得……舍得这些的……” 宫人叹息:“您辛苦了。” 吴绫已经流干了眼泪,轻抚着小腹:“在这宫里,谁不觉得委屈,谁不觉得辛苦?但前路如此,也只好走下去了。我这身子总是血虚气虚,没完没了,调养不好,多少宠爱也是枉然,若是将来,能得个一女半儿,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年轻时容貌惊人,恩宠过人,但没有孩子,没有未来,一切都是虚的。吴绫十三岁入宫,听够了前朝故事,又自己一步一步趟上来,更是明白宫中起落寻常。而他毕竟是皇帝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会不明白皇帝看重自己身上的什么? 只凭照璟这样作风强硬,心明眼亮的皇帝的宠爱,想要长春不衰,那是不可能的。 吴绫哭一阵,说一阵,愁一阵,想起此时此刻正殿正在发生的事,不由先倒下睡了,睡前吩咐:“他要是来谢恩,你就说我睡了,不见他,替我赏他,安抚几句。” 这样一个侍寝宫人不好培训,没有野心或者生不出野心更是难得,吴绫也不欲再多波折,还是可以用几年的,因此,不得不安抚几句。将来若是时机成熟,推出去得个位分,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他面向内躺下了,再没有任何声息。 侍寝后的宫奴在侧殿门口叩头谢恩,起身被淑惠君殿下的心腹宫人勉励了几句,这才摇摇晃晃回去,饮了汤药,匆匆沐浴,这才躺到床上。 代替淑惠君伺候皇帝,也有几次了,他被那样一个女人宠幸过几次,心中也难免萌生些许梦想。别的不敢想,但若是有一天,官家待他,也能如对淑惠君般,露出微笑,柔声细语,哪怕只有一次,他是他自己,那就好了…… 他慢慢闭上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