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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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莲朝他们二人颔首,先一步去推开门,任雪昧便随其后站起身来。 在迈出这间屋子之际,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端坐椅上的那个男人。 江晚霁也正望向他,那双眸中倒映出他稍显愣怔的面容,除此以外,更多的是无法被看清的复杂情绪。 任雪昧猜不到那是什么,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思考,男人便开口了。 “怎么——大人走几步就要一回眸,难不成是舍不得在下?” 他缓过神来,江晚霁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刻意压低的声线仿佛正附在耳旁,情人间暧昧细语般,缓慢地吐露出意味深长的悄悄话,“没有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字音落下,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任雪昧把视线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看她立于门口万分警惕地打量自己,和此前在江晚霁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视线相撞,她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不偏不倚地同他对视几秒,随后从鼻间轻哼一声,擦着任雪昧的肩往前迈去,只抛下一句“跟好了”。 任雪昧于是拢了拢罩衫,直到把脸都藏进阴影中,才小步跟上对方。 勾栏之地自然是无论早晚都热闹,目光所及的角落,没有一处不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奏乐的声音纵然大声,但仍被男女间的嬉戏打闹所盖过,交织在一起反而变得嘈杂。 踩着吱呀作响的阶梯,他垂下眼睫,视线扫过楼下又收回,将芸芸众生相一并纳入眼底,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脚下的步伐随引路者的暂停而暂停,他们在一扇房门前停住。 灯莲把掌心附在门上,在推开它之前,又侧过脸来,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再度扫视他。任雪昧不知道她究竟得出了怎样的结论,但隐约能听见一声尤其不爽的轻啧。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持衡国师,对吧?”灯莲不动了,反而用并不算大的音量,第一次对他出声询问。 她看见男人朝自己颔首,散发的敌意才没那么浓重,只是在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道:“薛公子来听雪楼,多次求见楼主,全是为了找你。” “今日一见,你除了这张脸还算漂亮之外,也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嘛?” 本该是万分冒犯的话语,任雪昧听在耳中,却并不显得恼怒,他瞥了眼面前仿佛正竖起尖刺对敌的女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平静如水。 男人上前一步,伸出纤长白皙的五指,轻飘飘地覆上她迟迟没有动作的那只手,若有若无的笑声传来。 “姑娘似乎对我颇有微词的样子,此前还以为缘由是江楼主,”他上下嘴唇极为轻巧的一碰,声音柔和又平缓地传出来,“如今一看,灯莲姑娘更在意的人……莫不是屋内这位?” 灯莲不料他会做出如此举动,加之真的被说中心事,整个人如同被一张无形的网笼住,而她的气势汹汹不知何时竟然全被对方简单化解。 她掌心冒着冷汗,想要摆脱压在上面的那只手,因此下意识就挣扎起来,过程中格外慌张,却恰好歪打正着地撞开了面前这扇紧闭的门。 身体失去重心,不自觉往前倾去,灯莲以为自己将要摔跤时,一只手抓着她的小臂,把她拉了起来。 任雪昧见人站稳,方才松开手,又向后退一步,嘱咐道:“小心些。” 她尚且半张着嘴,脑内混乱的思绪还未整理完全,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被匆忙接近的脚步声给打断,紧接着衣摆的素色一角也映入眼帘。 来人似乎颇为惊诧的样子,此刻正不敢置信地朝他们发问:“灯莲姑娘……任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灯莲狼狈地抬起头来,看见对方的刹那身体一僵,立刻又垂下脑袋,毕恭毕敬地唤他:“薛公子……” 然而薛也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他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扣着任雪昧的肩膀,将人上下细细打量一番。 他顾不得立于旁边的女子,琥珀色的瞳眸里只堪堪装得下眼前人。 一贯温文尔雅的对方,竟然也有情绪较为失态的时候:似乎是为了证实这并不是虚构的幻觉,男人手上下意识地加重,任雪昧倒被掐得吃痛,不免蹙起眉心,唤他的名讳。 “薛也,”持衡国师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色,二人本是再熟悉不过的旧识,从前就惺惺相惜,他大可以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于是只轻声提醒道,“你抓痛我了。” 男人便猛地松开手,那般真实的触感即使隔着几层厚实布料依旧如此清晰,令他在不经意间又走了神。 任雪昧稍稍侧身,朝一旁仍呆立在原地的女子交代道:“灯莲姑娘,我同薛相……薛公子有话要讲,若是没有什么事,姑娘不妨先行告退吧。” 灯莲回过神来,脑海中闪过江晚霁同她密语传音说过的话,急忙道:“楼主说了,圣上已经下旨在城中大肆搜寻,你无论如何都不可再迈出听雪楼一步——倘若在外边遭人发现,没有楼主的庇护,国师定是要被立刻捉拿回宫的!” 听闻这番话,屋内两人俱是一愣。 灯莲自顾自说完之后,匆匆瞥了他们一眼,向后两步,欠身告退了。 如果只是慈宁宫走水恐怕不至如此,江晚霁到底还做了什么,以至于裴照竟然现在才发现他逃跑了? 女子的身影于拐弯处消失不见,任雪昧仍在思索,身侧的薛也倒是先一步伸手,把雕花木门给关上了。 隔绝了屋外的吵嚷,房中便只剩下烛火摇曳时劈啪作响的微弱声音。 薛也就在这时开口,那张丰神如玉的脸上正呈现出nongnong的担忧:“任大人,听灯莲姑娘所说的话,恐怕您只能姑且暂居此处,等到圣上搜寻无果而懈怠时,再做转移才好。” 任雪昧知道是这个道理,尽管他并不愿意同江晚霁这般意图不明的人再有接触,但皇城脚下到底也戒备森严,听雪楼已是最好的藏身地。 他于是颔首表示赞同:“同薛相一般,我也正有此意,勾栏之地也可作为掩饰,裴照手下的那些官兵,应该不至于在这般场所久作停留。” 薛也走到桌边,沏了一盏茶,垂首递过去,待人接过后才道:“大人此前对臣有诸多关照,如今若是有能帮得上的地方,臣一定竭力而为。” 任雪昧虽然不渴,但对方毕竟一片好心,他还是沿着杯沿抿了些许,唇齿留香,小扇般的鸦睫垂下。 “那就先谢过了,”这茶水入口极其顺滑,他不觉又抿了一口,方才将玉盏放下,问道,“这是什么茶?” 他的动作一览无余,薛也勾起唇角,模样温润如玉,语气中含着一丝极浅的笑:“回大人,这是……” 盯着对方上下翕动的唇,还未能清晰地听个究竟,一股汹涌的困意便席卷而来。任雪昧刚要伸手撑住桌边撑起身子,上眼皮便仿佛顶了千斤重担般,正欲沉沉地压下来。 凭借残存的清醒,他记得自己离开宫门时方才天白,哪怕到了听雪楼也不过晌午,按他平日的作息规律,此刻姑且是午觉刚醒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困成这般模样。 但他经历了裴照一夜折磨而未眠,再加上江晚霁那只大尾巴狐狸…… 任雪昧浑浑噩噩地想着,念到那两个名字时已然咬牙切齿。失去力气的躯体向前倒去,他本以为要撞上桌面摔个惨痛,却被伸来的手用掌心垫住了前额,陷进一片柔软中。 出于感激之余的礼节,他下意识嗫嚅唇瓣,淡粉中露出小巧的糯白,不清不楚地喃喃般:“多谢你……” 带着骨子里吴侬软语的口音,一句话中的简单字句都黏糊在一起,变成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像团内里流心的、软乎乎的糯米糍。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一定会认为这和平常相差甚远的国师万分诡异。 但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却不以为意,脸上甚至还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几乎是驾轻就熟的,他抱起昏睡过去的任雪昧往屋内走去,将其安稳地放在提前整理好的床榻之上,随后直起身来,以俯瞰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毫无意识的猎物。 伴随着极浅的呼吸声,薛也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间的别带,期间也很有礼貌,甚至一直惦记着对方下意识的那句感谢。 以跪坐的姿势,膝盖强硬插入其中,分开那两条修长的腿。 五指握着对方纤弱光洁的脚踝,他这才有空抽出时间,轻描淡写地回应:“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