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她竟敢白日肖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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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暴雨过也,空气里布着水汽,教人呼吸更湿润。 昨夜睡得早,起身不觉得疲乏。甫用过早饭,就向兄长那方去了,现回来,时间并不太晚。 祝鸠去那儿,是想关心家中一二。往日她不懂政事艰涩弯绕,如今却是不得不沾。她不晓得父兄是否晓得将来的态势,又是否有作打算,因此急着要来探一番。 只是她从不曾沾这些事,冒失来,怕兄长当她玩笑。可梦教她明白地一回顾了往日,又有令仪当前,她不得不着慌了。 昨夜的梦,祝鸠记得真切,起了身,等不及一应洗漱的事,拿了笔,就着冷茶水晕开干涸的墨,匆匆将重要事情默了下来,才安心。 当真是好助力。 从前在扬州时,令仪郡主嘱咐着人强迫她用一些致幻的药物,许多事情都记得恍惚。有时从来往人中打探到些有用处的消息,觉得欣喜若狂,往往一夜燕好过后,就只剩些零零碎碎的影,未免懊丧。 祝鸠默过,早饭时理了遍,就匆匆寻兄长去了。华家男子总有晨练的习惯,且昨日并未豪饮,华且异照例起得早,祝鸠到时,恰好毕了。 想说许多话,却不知如何表现得自然些。祝鸠有些心焦,忍不住掐手心,却想起有人昨日劝她一句别掐,下意识的就松了攥紧的手。展开手一看,奇了,掌心昨日深浅不一的赤色已消退了,其中慌张不安,好似错觉一般的隐去了。 祝鸠有片刻恍惚,心里也不宁。青瓷瓶里盛的确是好药,只是迟叙意竟随身带着未拆用过的,又随手赠她……牵连想起梦中的,作伪的情动。 真切、熟悉、理所应当,仿佛昨日真有他在侧,肯以干燥唇吻抚慰她惊悸惶恐。 一夜翻覆,迟叙意成了她一大段过往里唯一的希望,尽管绵薄无力,现如今,已经成了最可靠的慰藉。 他忘了——抑或说,他还尚不知晓,且今世已不会再知晓。但她祈求记得,牢实地,最好用这取代回忆的苦痛。 犹疑片刻,祝鸠叠了方帕垫在右手心。她实在克制不住不掐手心,但规避一二受伤还可以。 见了兄长,依旧想不出来如何婉转一二再言,只得肤浅地描述了当前局势。华且异认真地听他这个疼爱非常的小妹讲话,并不敷衍。 如今天下两分,一半正统,一半恭王。先帝偏爱已故的郑贵妃,更偏疼恭王,只是这位皇子资质平庸,难担大任。即使宠爱非常,到底拎得清的,只赏了富庶封地和自卫亲兵,教这个儿子在他驾鹤西去之后能平安地生活,只要安分。 而这恭王并非逸群之才,却偏想做逸群之人,当真不安分,近来竟隐隐有暴动之势了。从前不察,但近来召了濮阳王入大都,又擢为慎王,一时昭然——这是兄弟俩要联手对付恭王了。 说来也怪,不知为何先帝弥留之际,竟将亲卫留给了废太子濮阳王。当今皇帝虽有调动禁军等人五十万的权力,但先帝手中的亲卫有另外近三十余万人,虽人数差距大些,但实力悬殊却是细微的。 慎王从前也做过太子,他本就是嫡长子,但一次在祭祀中犯了礼仪上的错处,被废去了封地,后来他的胞弟、当今的皇帝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子、继承皇位,他心里也没怨气样的,对现今的皇帝一直恭谦至极。 众人虽觉得古怪,但也能解释一二。皇帝与慎王终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再有嫌隙,也大不过同恭王的宿怨。 况且今兄弟联手,要除去恭王之心昭然。 祝鸠将这些话细细地同华且异说了,不时窥伺他面色是否生异。从前在兄长面前,议论这些事是没有的,阿姊也未cao心过这些,平日是跟着伯母母亲打理家里内务。 祝鸠是不得不来试探一二,阿姊、母亲使不上劲,父亲伯父又太突兀,就折中选了兄长。若兄长能接受她这样大的转变,慢慢改了对她刻板印象,将来说话做事也方便许多。 华且异听罢祝鸠所说,一时竟像没反应过来面前少女是自家meimei似的,还修正她一二处问题。 祝鸠见他如此,相当出乎意料,趁着劲追问他:“父亲伯父对此是否有所预备?” 听闻这“父亲、伯父”的用词,华且异才渐觉面对的是祝鸠,一顿,问她何出此言。 这一说,祝鸠自己也愣了。 现在与从前,终究是不同的。 还未嫁给陈文柯,还没有和陈家牵扯上关系,华家在这盘棋局中还并不碍眼,甚至是一块不动磐石,站在哪头,哪头就有近乎压倒性的优势。前生阿姊下嫁宗正寺卫家,伯父上交十万兵权,解皇帝之渴,几乎可以保华家这一世平安无忧。 宗正寺在九寺中不比大理寺那般,能与刑部相互制衡,反之,可说是无关紧要的。没有实权,即使实在下一场雏形未显的争斗中,也难有功劳。宗正寺不重要,但宗法制却是有相当分量的。 皇帝与慎王都是嫡子,虽然皇帝是作为太子名正言顺地继位,但慎王毕竟占着一个“长”字,且他掌着先帝亲卫,谁是正统,还未可知。这些该书册上载的东西,等到安定之时才会细论,即使宗正寺卿有异议,杀了便是,不必多客气。 但如今还是开端,和宗正寺卫家联姻,就是华家表诚意的举动之二。 华家那时正是鼎盛之势,坚定的保皇派,一心效忠新君,却被祝鸠的婚事截断了去路。众人皆以为皇帝是怕华家高攀了陈家,借此复生,殊不知这皇帝,他们是清楚明白不了的。 祝鸠现在却已然明白。华家并非非除不可,尤其是如今,恭慎二王虎视眈眈,华家若有大波动,更是教皇帝处境艰难,不得不多加倚靠陈家之力。 陈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古来权势盛大的外戚,哪个落得安宁一世?鸟尽弓藏,用华家除恭王,用陈家除慎王,用……沛国公府除陈家? 为何会是沛国公府? 说作沛国公府,偌大个府邸,今迟叙意一人而已。没有近亲、没有姻亲、没有根基,非常合适做势单力薄的皇帝的同盟。 只是,迟叙意到底有什么能耐,能杀陈文柯,替皇帝掌控天下? “你别担忧,讨伐恭王还须家里出力。陈家虽权盛,倒不至于能覆了家里去。你莫教陈家那小姐吓住了。”华且异见祝鸠一时神色飘忽,以为她闷着昨日被意映作弄出的气,无奈地抚着她垂发,顺走她心里烦忧。 祝鸠摇了摇头,只说并非如此。 “只是这些,是谁同你说的?是沛国公大人?” 祝鸠感受到兄长的掌温浸入她身体,暖得烫人,忍不住垂着头顶盯他靴首看,怕泪掉下来教他看见。陡一听见兄长也揣测她,忍不住笑着想“洵美且异”果真一对亲兄妹,脸竟扑扑红起来。 “你……你当真仰慕国公大人?”华且异万分认真地问,手也停在祝鸠肩头,专心琢磨她面上红晕。 祝鸠不自觉抚上面颊浮出的情意。骗得过脑袋顾左而言他,骗不了一颗扑扑跳的心。她只是想记得曾有过的热,抛却模糊的冷,仅此而已。 搭在她肩上的手是兄长,可她竟敢白日肖想他。 揉皱了手中的帕,避过兄长的手。祝鸠希求温热,却匆匆地逃离了维夏早起的第一丝灼人。 * 华家的马车在御街上缓行着,夏日散不去的暑气全闷在车架里。 一双手灵活地系起了帘子,得意地往她兄长那边儿眨眨眼,允了微风入内。小洵妙跟阿姊调个位,要系另一方的帘子,被兄长捉住了手。 “洵妙,回来坐好。”华且异理着她裹绞在一处的纱 裙。 小洵妙不肯,她贪凉,索性下巴够着窗檐,用帘布做盖头,从车里探出个圆圆脑袋,怡然独占一方清爽。 华且异怕她不慎磕碰了,手又改道去垫着她下颌。 外面有座庄严的府邸,一片的燕颔蓝。她拍着兄长的手臂,忙问道:“这里面住着什么人?” 华且异掀开帘子,趁机翻个手面托着小妹下颌回车架里,略看一眼,随口答道:“沛国公府,自然住着小沛国公。”他专心在托她下巴,分心稳住她神思。 “这里头就住他一个人么?”她偏头又问。 “自然是的。” 小洵妙听罢,再转回头去看时,眼前只剩帘子和遮去的薄薄日光。 那时候还她是五岁的垂髫小儿,一晃已过去十年了。 现如今,已无人叫他小沛国公。 谁都尊称一声沛国公大人。 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