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想成为一只鲸鱼。

    秦柏洲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时间滴落的声音。一秒被什么东西掰碎成了无数份，每一份和他的心跳共鸣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心脏上刻下一道以供记录的划痕。这种情况下等待带来的痛苦并不亚于凌迟处刑。

    他坐在教室街对面的楼梯口，感受自己的心跳变慢、呼吸变缓，感受自己的血一寸一寸地凉下去。不错，时间确实是最好的镇定剂——镇定过后，他就刻不容缓地开始痛恨人流中白日做梦的自己；而这种回归理智的过程好像总伴随着无可抗拒的疲惫感，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柏洲就倚在楼梯扶手上睡去了。

    周思婷端着讲稿和电脑从楼上办公室下来，正看见秦柏洲，有点惊讶地叫他：“柏洲，怎么不走还睡在这儿？家长来……”又突然想起他爸爸的事，声音立刻噤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出言安慰，“这样，老师先去开家长会，你去办公室睡会儿？”

    猝然被唤醒对心脏实在是一种考验。秦柏洲尽量平静地笑了笑，说了句“没事”，嗓音还保留着一种惨烈的嘶哑感。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句什么，却几乎没发出声来，只能重重地再重复一遍：

    “老师，我代我家长参会。”

    后面的事秦柏洲就不记得了——他基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自己僵硬的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然后听见老师的声音响起。

    那时他感觉自己只是一具混沌的躯壳。

    再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秦柏洲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桌椅推拉制造出的尖利声响唤回神来——家长会结束了。有家长过来和他搭话，他实在没有精力来应付，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和本能的回应。接着迎面而来的是涌入教室领作业的学生，他人缘还不错，大多数同学看见他都打了招呼，他也就机械地一个个“拜拜”回过去。

    然而不一会儿学生们也都散去了。

    他茫然地坐在他的座位上。整个教室、整栋教学楼甚至整个校园都呈现出格外的空旷与静谧，秦柏洲在这静谧中对呈长方形的黑板、无数套一模一样的桌椅和亮得晃眼的白炽灯生出无限的恐慌：古板沉闷、没有一丝感情，不被谁拥有也永不会拥有什么，以及令他如芒在背的光明。现在仅仅是静谧造出的浪也可以涨到他的颈边掠夺他呼吸的机会，他又一次感到呼吸困难——

    “秦柏洲——”有人在身后叫他——秦柏洲猛然转过头去。

    是唐园。

    他居然没走，还捧着个面包店十来块钱的小蛋糕，笑眯眯地要给秦柏洲唱生日歌。只是这歌声生生被秦柏洲的脸色截断：

    “祝你生日快……老天，柏洲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秦柏洲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脸色惨白，头发湿得不成样子。唐园被他吓了一跳，直直扑过来问他哪里不舒服，手上的蛋糕跟着唐园糊过来，被秦柏洲躲开了。

    “没有，是太热了。”秦柏洲轻轻颤着手，顺起一本习题册扇着风，“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唐园在他面前嘚瑟得毫不收敛：“这你把我当外人了不是！当然是王梓枫和陆洋那俩家伙告诉我的呗！”话说到一半从包里翻出一支钢笔和一套孔明锁，“他俩给你的礼物！然后……”他又摸索半天，把什么东西献宝似的呈过来，一副十足求夸的样子，“这是我——送你的！”

    秦柏洲细一看，是只钟表。

    他差点儿被唐园气笑，奈何今天情况特殊，秦骁则对他的影响太重，这一天前后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生生把他的16岁生日激出了一股滑稽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味儿的那种。不过唐园可管不着那些有的没的，只催着他许愿吹蜡烛：

    “许个愿望许个愿望！”唐园眼睛亮亮的，又忍不住好奇问，“你许的什么愿啊？”

    “我的生日愿望？”秦柏洲认真想了想，低低地笑出声，“我……我想成为一只鲸鱼。”

    这答案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唐园想了半天，自以为找到了缘由：“你是不是喜欢海啊？或者潜水什么的？”

    这是个关于是否的问题，秦柏洲却思考了很久。唐园等不及想吃蛋糕，索性放弃了这个问题，着急催着秦柏洲：

    “好了好了我数三二一你吹啊，三，二，一！”

    秦柏洲吹灭了蜡烛。他的17岁即将开始：这也是他和秦骁则认识的第十年。他想在这一年成为一只鲸鱼，其实只是求生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