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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膜发凉

    梅芍在红鱼馆里的红鱼棺面前磕了三次头,旁边的女巫会意,赶忙点上袅袅的烟,两侧的老女使上前,将梅芍扶就起来。

    红鱼棺就是一条红鱼的神像。张一只巨大肥硕的厚嘴,眼睛的地方是空的,黑洞洞地俯视着下面的人们,身上的鱼鳞也是镂空,通体是血般暗红的红木构架的。红鱼斜躺在红鱼馆的正中央,看上去如一口巨型的棺材。梅芍在心里虔诚地对着红鱼默念几声,刚祈祷完毕,外面敲三声木鱼,梅芍猜到了,不疾不徐地命放下护栏,打开城门。

    “梅苔将军回来了。”梅芍冲着四周的女官笑了笑。

    梅苔一人冲在最前面,她的女兵们都紧随其后。甲胄被冻得坚硬脆冷,上面落满了雪花。梅苔策马冲过几个城门,她的马蹄的声音在红宫里响彻云霄,飞溅起一层层清脆明亮的叠音。远远地看见神女带着一队人在红宫殿门外候着她,她撤了鞭子,一手勒紧缰绳,她身下的马几乎被她勒死过去,收脚的时候四蹄腾空,最后狠砸在地上,马掌处固定的钉子斜飞出来,铁片碎裂四溅,从一片片雪花中间削过去,把一袭一袭缀连的寒冷一分为二,死死钉在墙头。

    梅苔侧身翻下马,摘下头盔,半跪在神女面前。

    “你辛苦了。”

    少女抬起眼,发丝凌乱垂落在脸,双眉挑着向上斜,一双男子般炯炯的剑目,英气十足,侧脸是发黑的伤,嘴角有被雪濡化的血,嘴唇轻薄透明,如纸如翼。

    “陛下放心,暴民全军覆没。”

    “是吗?”梅芍冷笑一下,“他们还不懂吗?这就是男人的宿命,要反抗,先要舍得肩膀上的头,流得起身上的血。”

    梅苔依然镇静地半跪着,她眼中的雪渐渐变得有了温情,忽的,那一抹红衣在她眼中出现,成了她眼中霎时烧来的一簇火,开出的一枝梅,她不敢声张,但那红在她眼中膨胀得遮蔽了她的半边天,她在红丝绸的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渐渐化成一片雪的冰晶——

    梅萼一下子扑进她冷的铁甲的怀里。

    “呵,好冷!”梅萼笑着拿脸蹭梅苔的脸,梅苔脸上的伤硌得她颇不舒服起来,但她喜欢这张不平整的脸,她的脚埋在雪里,下身冰凉,上身却是如血在锅中煮着,又热又沸腾。

    梅苔笑着推开她。

    梅芍嘴角垂笑,把梅萼从梅苔身上拉开,一面叱责她:“怎么,你刚来完月事,就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胡闹?阿妈给你端的点心你吃了吗?”

    “不吃!好难闻的!”

    “傻孩子,那里可有多少宝贝呢……”又说,“女人是最易流血的,你不去补一补,哪里有精气神去追蝴蝶呢?……”

    梅芍给身边的老使女递个眼色,老使女立刻遣人来把梅萼抱走了。

    梅萼还在喊:“梅苔jiejie呢?她不和我一起?”

    梅苔的头愈发在雪里埋得深起来。

    凌寒和几百个十八岁的少年被统一捆绑起来,押送到红宫外面不远的一个偏殿。他们被一一赶进去,然后被勒令脱掉衣服。

    “臭得什么似的!不洗洗!”一个肥头大耳的女官斜倚在门边,跟旁边的女伴戏谑地笑,“都脱光!不洗干净怎么可能让你们见公主!”

    一群少年都开始脱下破烂的、沾满污泥的衣服,凌寒听见旁边有人庆幸似的小声说:“看来不是神女要我们的血,是公主到了年龄,来招亲了。”

    “什么呀,那叫敲鱼。”

    “不都是一个意思!哼,这女人的国度,平时用不上我们,把我们男的当劳役苦丁使唤,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把我们当繁殖的一条狗……”

    “那是当然的,不然红鱼国怎么可能一代一代传下去……”

    “吵吵什么!割了你们的嘴!”肥头大耳的女官抽出身侧的鞭子,狠抽在栏杆上。大家顷刻都不敢再声张。

    “不过,能见上公主一面……”又有人开始小声嘀咕。

    “那是要挖眼的。”有人提醒。

    说话的少年吐了吐舌头。

    男孩们都脱了衣服,女官叫他们面着墙站着后面一个女使递过一个软管的喷头,水阀拉开,冰冷彻骨的水顷刻喷射出来,把男孩们全部扫射一遍,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有人在其中撕破了嗓子喊:“长官,有人倒了!”

    女官住了水,跑进去一看,一个面色惨白的瘦弱男孩已然浑身冰冷,她蹲下身去试他的颈动脉,又去听他的心肺,还是一片死寂。男孩以一个无比僵直的身子石像一般枯死在结冰的地面上。

    其余少年开始大规模地sao动起来。

    “喊什么?”门外的女官笑,“把他拖出去吧。”

    几个小女使进门,将那僵硬的躯体抬出门。期间那两名女官还在一旁嬉笑,一个说:

    “怎么,现在的男人都这么不中用么?不如我们梅大将军!”

    “你知道的么,梅大将军回来了。”

    “什么?梅苔将军?天,我至今都未见她!”

    “你别是也想做她的妃子吧?”

    “你少多舌,谁不知梅苔将军……”

    两人会心一笑。

    “在红宫里囚禁得久了,难免有这样的事哦。”

    “那可不是,何况梅苔将军倾心的人还是公主……哈哈……”

    “看来你是没戏啦。”

    “什么,说不定梅苔是个男的呢。”

    “你在红宫里见过几回男人?臭婆娘。”

    “话说公主不也是喜欢梅将军的么?”

    “哪能呢,公主还小,她知道什么……”

    “不然,我听翠翠说她又一次看见公主钻进梅将军的被里……大半夜的,一直到早晨才看见梅将军从寝被里出来,公主还在将军床上睡着呢。”

    “你怕是要疯了,公主才多大,而且她跟梅将军自小不就要好么。不过我倒是看见一回梅将军从后面抱着公主……”

    “你要死了,你进几回红宫,能看见才怪。”

    “不论是不是我看见的,反正有人看见。这在红宫里人人都知道。”

    “不过这回公主敲鱼,梅苔将军就要落第了。”

    “那你大可以进红宫闯一闯,去当她的妃子试试呀。”

    “我是没得福气了……”

    凌寒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想着方才冻死的同族,心内一阵恶心的滋味翻滚到嘴角,他下意识舔一下干涩的唇,那滋味像是铁锈的血的味道,发硬发冷。他捡起脱下的衣服,若木给他的发冷发硬的血块现下更坚固了,牙也咬不动,血块的表面覆了一层深厚的霜雪。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女官们推搡到偏殿的另一个房间,她们逼他们穿上新的整洁的衣服,叫他们排好次序,每人分发一只崭新的、雕刻精美的红木鱼。

    “好小子,你们的运气来了。”女官哈哈大笑。

    凌寒只觉得耳膜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