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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公主!公主不可!”

    “放开我……放开……”长平长公主挣扎着,裙摆踩在了脚下,踉跄着往前扑倒。

    “公主!”

    “小荷,你让我去见见皇兄,你让我……我……你让我去……”长平长公主红着眼眶,一双剪水眸子里酿满了泪。

    小荷咬了咬牙,扶起几乎瘫软在地的长公主:“公主,小荷带您去,您别哭,小荷带您去。”

    御书房,皇帝用沾了朱砂的笔在宣纸上描了个大大的杀字,然后笔尖微动。

    “陛下,长公主在外头跪了有一会儿了,您见一见吧。”太监总管弓着身子,劝着,“长公主身子单薄,这天寒地冻的,再跪下去,恐伤着根本啊。”

    皇帝撂下朱笔,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长平怕是知道……罢了罢了,召她进来吧,叫人取碗姜汤水来。”

    长平被人扶着进了殿内,下人们被撵了出去,只留这兄妹二人。

    长平跪在皇帝跟前,拽着他衣摆哭求。

    “皇兄,皇兄……”长平流着泪喊他,“思慕求您了,救救他,救救将军。”

    边疆战乱,大将军祁陆被派去镇压,可前两日却传来信儿,说是战况不好,大将军受了不轻的伤,恐时日无多。

    长公主听到这信儿的时候,银针扎进了指腹,血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滚。

    她不是寻常女子,生在皇家,有些东西虽比不得皇兄,可也懂些政事。

    怕不是被蛮子伤到,而是皇兄恐将军功高盖主,背后下的手。

    长平哽咽着,眼前人是施暴者,可她却只能求他。

    一边是皇兄,一边是心慕之人,情感拉扯,让她几乎痛苦到昏厥。

    “长平!”皇帝冷了脸,心底却还是心疼自己的meimei,叹息着把人扶起来,像是幼时那般,抚着她的头。

    “哥哥,那些,那些家国大事思慕不懂,思慕也不想懂,思慕只求您,求您放过他,您饶他一命,求您……”

    自打皇帝登基,长平便再没喊过他哥哥,对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皇帝愣了愣。

    他叹了口气,语调温柔,可那话却冷得吓人:“长平,这是他的命。”

    长平咬着唇摇头,眼眶哭得红肿。

    昭元十五年秋末,西北蛮夷大犯,大将军祁陆奉旨镇压,同年冬,祁陆战陨。

    长平一身素衣靠在床头,神色恍惚。

    “小荷……”

    “公主,小荷在。”小荷瞧着消瘦了许多的公主,难言的苦楚涌了上来。

    “将军说,他说,回来就求皇兄赐婚,他说……”长平捂着脸,哽咽声从喉间溢出,“他不是说……怎么能……他怎么能……”

    长平想,她该恨皇兄吗?

    皇兄待她是极好的,母后早亡,他两人在这皇城里孤苦无依,全凭皇兄拼了命似的往上爬,才有了今日。

    许是早年过得太苦,皇兄多疑成性,祁陆这几年来平定各方动乱,民间对他评价极高,皇兄恐他功高盖主,要除掉他也在预料之中。

    长平抽噎着,胸口疼得要命。

    可她还是怨啊,她怨啊。

    那是,那是她的将军啊!

    允诺她要给她十里红妆的,她的将军啊!

    长平那日在御书房里哭到昏厥,雪中长跪导致了高热,等她醒来,听到的便是将军战陨的消息。

    长平攥着将军唯一留下的玉佩,疼得脸颊惨白。

    这玉佩是她主动要来的。

    将军素来守礼,怕未定亲私相授受会辱了她的名声,从不主动赠予这些东西。

    “骗子……骗子!”长平拗哭,玉佩下的穗子被泪润湿黏成一团。

    “公主,公主别哭了。”小荷跪在她身前,表情哀切。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祁陆的死。

    长平也再未流露出哀痛,好似已经走了出来。

    冬末,长平长公主生辰。

    都快入春了,这一日却下了大雪。

    前些日子听说有他国使臣前来觐见,说是想要求娶长公主,皇帝没应下也没拒绝。

    宫里忙活着为长平长公主庆生,长公主殿内也是一片忙碌。

    长平今日起得早,坐在桌前,铜镜里映出她的容颜。

    她叫丫鬟为她挽发,带上了漂亮的发簪饰品。

    长平自己描着眉,她今日化了比往常更精致的妆,眉间花钿艳的刺眼。

    “公主可真好看。”丫鬟在后头夸着。

    不是她奉承,长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四海八荒谁不知道他们长公主的美名。

    长平弯着眼笑,指尖触在晃荡着的流苏上。

    她穿了一身红装,瞧着像是嫁衣似的,只是比嫁衣素净了些,上头的花纹浅淡,她腰间挂了一块漂亮的玉佩,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我出去瞧瞧。”长平拽了拽披风,没叫人跟着。

    雪下得有些大,油伞面上一会儿就落满了雪,裙摆长长的拖在身后,大红的,在雪里开出了花。

    登上城墙时,长平收了伞,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往上走。

    送他出征那一日,她也是如此,满心担忧的踏上城墙。

    那日将军威武极了,身披银甲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几万军士,刀剑泛着冷光。

    他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里头包含了太多东西。

    长平知道,那一眼是在看自己,她忍着泪,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撕扯碎掉。

    铺了雪的台阶有些滑,长平踉跄了下,抓住了扶手。

    雪压在手下,凉得刺骨。

    长平掸去身上的雪花,一步步走了上去。

    她站在国都最高处,瞧着西北的地方,那是将军马革裹尸之地。

    听闻生辰日这天许的愿望都能成真。

    长平双手合十,阖上双眸。

    愿来生,我俩只是寻常百姓,我不生于皇族,你不身为人臣……

    愿来生,我俩还能再遇见,如果无缘再相见,只要你活得好,也足矣……

    愿来生……

    风吹得有些凉,后头似有人走近,踩着雪咯吱咯吱作响。

    长平睁开眼,脸上笑容明媚夺目,她生得极好,笑起来的模样可与日月争辉。

    长平轻生呢喃,声音在空寂的雪日里悠扬。

    “将军,思慕嫁你来了。”

    红衣纷飞,像折了翅膀的蝶,在漫天大雪中高高坠下。

    “长平!”

    “公主!!”

    “宣太医!来人!快来人!”

    好疼啊。

    她的将军死前,是不是也像她这般疼。

    身后是如何喧闹,长平不知道,她仰面看着雾蒙蒙的天,好像看到一身戎装的将军走近她,她抬手,把自己细瘦的手搭在将军掌心。

    长平慢慢合上眼,身体在漫天雪花中渐渐变凉。

    她去嫁给她的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