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分手的吻

    18

    “咚、咚、咚——”

    戚安下楼梯的脚踩得又重又急,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耳边的脚步声还是胸腔的心跳声了。

    一步两个台阶,拖鞋里的脚趾都急切地想要越狱了。

    最后三个台阶他直接蹦了下来,脚底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傅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慌乱,又有些惊喜。

    青年像一只莽撞的小马驹,不愿意放慢速度,就这么直直地扑进了傅先生的怀里。

    傅映庭连忙张开手臂接住他,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戚安双手紧紧环着傅先生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傅映庭的脖颈间乱拱,拼命地汲取着傅先生身上的温度。

    “傅先生,你怎么来了?是下班了吗?你吃饭了吗?”

    他接连问了三个问题,像耐不住性子的毛头小子,惹得傅映庭发笑。

    “我想见你,下班了就偷偷过来看一眼,还没吃饭。”

    “偷偷”两个字用得很巧妙,落到青年的耳朵里,他还主动给傅先生加了一层默默付出的心酸滤镜。

    如果不是被他瞧见,傅先生是不是就打算在窗外看看他就走了?

    哪有这样不求回报的喜欢呀?

    戚安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又重新埋回傅映庭的怀里,黏人极了。

    如果不是注意到驾驶座上还坐着人,他恨不得整个人都缠在傅先生的身上。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傅先生了呢?

    傅映庭拍了拍戚安的后背,给他顺顺气。一口气从六楼跑下来,速度还这么快,青年难免有些喘,鼻息都是乱的。

    二人一时无话,就以这样难舍难分的姿势在楼下抱了好几分钟。

    戚安的小脑瓜里空空的,什么图书馆馆长,什么恶魔客人统统都被英勇的、从天而降的傅先生赶跑了。

    他现在一点也不怕了,心跳加快也完全是因为他在傅先生的怀里。

    “邀请我上去坐坐吗?”傅映庭吻了下青年的发顶,出其不意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鸵鸟戚安立刻仰起头,半张着嘴,脸上傻愣愣的。

    傅映庭垂眸,对上了一双圆圆的小鹿眼睛,明亮又清澈。

    青年咬了咬嘴,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对不起,是我太草率了。”他立刻圆场,也察觉到是自己太唐突了。

    没有事先通知的登门造访,听起来就很不礼貌。况且他刚刚才被“抓包”,这样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畸形的窥视行为没有遭到讨厌和警告已经是好事了。

    傅映庭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挫败。怎么一遇上戚安,他就自乱阵脚呢?

    那个在人前礼貌得体、风度翩翩的傅映庭去哪了?

    亲眼目睹了傅先生前后态度的转变,戚安把心里的顾虑短暂地抛开了,他并不觉得傅先生的言语很轻浮。

    他牵着傅映庭的手,抬脚就向楼道里走,笑容绽开:“没关系的傅先生,是我应该先邀请你的。”

    楼道里常年没有人打扫,扶手上都落满了灰尘。

    青年让傅先生走在内侧,不放心地交代:“小心一点,不要蹭到墙了。”

    狭窄的楼道容不下并肩的两个成年男人,二人一前一后地上楼,可谁也没有把握得紧紧的手松开。

    小区的物业一年也出面不了几次,楼层的灯泡年久失修,有几层的声控灯已经坏了。

    青年的眼睛早就习惯了黑暗的楼道,他走在前面为傅先生引路,如鱼得水般在黑暗中行走。

    “这是最后一个台阶。”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细心地提醒傅先生。

    “到了吗?”

    戚安嗯了一声,在裤兜里掏钥匙打算开门。锁眼不好找,傅映庭拿出手机给他打光,二人相视一笑,配合得很默契。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钥匙只拧了半圈。

    他离开得匆忙,门都没来得及反锁。

    青年站在门里,向站在门外的傅映庭伸出手,发出了邀请:“傅先生?”

    戚安在明,傅映庭在暗。

    他们像是处在不同的、难以相容的两个世界,明明近在咫尺,却让戚安感到了距离感。

    傅映庭走上前,没有犹豫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被有力地包裹着,青年垂下眼睛,注视着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灯光从傅映庭的手臂蔓延到了整具身体,为他镀上一层温柔傅光。身处黑暗的傅先生站在了灯光下,炫目夺眼。

    那个总是悄悄注视着的拍摄者,终于名正言顺地走进了的纪录片里。

    以一个被邀请的身份。

    戚安脸上热热的,面对着出租屋,有些难堪。

    “屋子有点小了。”他的声音很小,明显底气不足。

    东西收拾了一半,几个箱子还堆在地板上占据了本就不大的空间,让人无处下脚。

    傅映庭很自然地把西装外套搭在了椅背上,一点也不介意:“我觉得很好啊,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戚安感激地看了一眼傅映庭,知道这话是在维护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傅映庭环视了一圈,好奇地打量出租屋内的摆设,最终在餐桌边坐下。

    只有这里可以面对面地容纳下两个人。

    青年进厨房拿了一听可乐和一瓶牛奶,朝傅先生扬了扬手,问道:“您想喝哪个?”

    傅映庭支着下巴,笑着说:“可乐是你们年轻人爱喝的。”

    戚安睁大了眼睛,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傅先生也是年轻人啊!”

    傅映庭平淡地嗯了一声,听起来一点也不走心,对自己的年龄并不在意。

    在青年殷切的眼神下,被迫年轻的傅先生还是十分自律地选择了牛奶。

    傅映庭很注重身材的管理,他要出席很多重要的场合。在宴会上,他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是整个傅家。

    青年打开可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企图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

    这是戚安第一次在“醉途”外和傅先生单独相处。

    是真的以两个普通人的身份。

    不再是客人,也不再是工作。

    他慢吞吞地在傅映庭的面前坐下,在今天之前,戚安从没觉得餐桌这么拥挤过,两个人曲起的长腿在桌下竟是到了可以打架的地步。

    他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腿,不出意外地擦过了傅先生的裤脚。若有若无的,像是他在故意撩拨傅先生一样。

    可是他才没有!

    他紧张都要紧张死了,哪里还有余地去使坏心思呀!

    相比于他的拘束和忸怩,傅先生就放松多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傅映庭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戚安,眼里带笑,慢条斯理地问:“中午的饭好吃吗?”

    戚安还沉浸在对方的笑里,一下就被傅先生问懵了,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好吃…就是太、太多了,我没有吃完…”

    傅映庭不禁莞尔,继续使用美人计:“你最喜欢哪道菜?”

    戚安指了指只剩下汤水和几片rou的酸汤金菇肥牛,竖了一个大拇指。

    “我也很喜欢这道,酸酸辣辣的。”傅映庭肯定道,接着又点了点手边的菜。

    “还有这个,也很下饭。”

    青年顺着视线望去,看到卖相普普通通的清炒茄丝,不禁笑了一下。原来傅先生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呀,也是爱吃家常菜的。

    “有些饿了,我可以吃一点吗?”

    戚安惊讶地眨了眨眼,只见傅映庭眼巴巴地盯着餐桌上的饭菜,看起来是真的饿了。傅先生的可怜模样有点好笑,一下子就触到他的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喜欢在会他面前露出弱点的、表现得孩子气的傅先生。

    “当然可以!要热一下吗?”

    “不用,没有关系。”

    九月底的天气还是热的,即使是中午的剩菜也不会很凉。

    二人齐齐动手,打开饭菜的盖子。还不待青年反应过来,傅映庭就端起米饭,一点也不见外地夹了一口菜。

    戚安哎了一声,忙去抢:“傅先生!这、这是我吃剩下的…”

    他的半边身子都横在餐桌上,察觉到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护食,青年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但是眼睛仍是焦急地注视着傅映庭和那半碗米饭。

    傅映庭是故意的,他当然看得出来这碗米饭是吃剩下的。

    可是他就是想要吃戚安的剩饭。

    这要让别人听去了心声,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怪人。哪有人会喜欢吃剩饭呢?

    面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青年,傅映庭佯装不知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米饭塞进嘴巴里,再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一点也没有停顿。

    他明知故问道:“是你吃剩下的吗?”

    不等人给出答案,傅映庭就回答道:“我不介意的。”

    戚安半张着嘴,着实被这番言论惊到了。虽然他和傅先生交换过口水,但是这并不代表就不会被傅先生嫌弃吧?

    吃别人的剩饭这样亲密又暧昧的举动,连恋人也不一定会做到的吧?

    胡思乱想着,他的脸颊就开始发烫。于是,戚安也端起了米饭,开始埋头苦吃。

    一时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只有安静的咀嚼声。

    傅映庭没有吃很多,他晚饭一般很少吃米饭。吃主食不好消化,晚上睡觉胃里会不舒服。

    吃了五六分饱,他就放下了筷子,全神贯注地看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像一只小仓鼠一样的戚安。

    看戚安吃饭是一种享受,戚安吃得很香,让他忍不住就想跟着多吃几口。

    青年哼哧哼哧地扒着米饭,一抬头就对上傅映庭灼热的视线,悬在半空中的筷子都忘记该夹哪个菜了。

    傅映庭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亲自动手给戚安夹菜,直到把碗里的菜落得快有小山高,才被细小的反抗声阻止。

    “太多了,会吃不下的傅先生…”

    “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傅映庭眼里满是慈爱,戚安总觉得傅先生将来会是一个溺爱孩子的好父亲。

    结果就是青年又吃撑啦,小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埋怨地看着傅映庭。

    “傅先生!都怪你!”

    傅映庭忍俊不禁,笑着道歉:“给你揉揉?”

    于是,在草率又轻松地解决了令人苦恼的晚饭后,二人又寸步不离地合体了。

    沙发很小,是单人沙发,只能坐下一个人。

    傅映庭很自觉地坐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动作像是叫猫儿一样。可是很管用,戚安立刻就黏了上来。

    “吱呀——”一声,没有人注意到不堪重负的沙发。

    戚安窝在傅先生的怀里,享受着饭后的消食按摩,惬意地打开了电视。

    糟糕!太得意忘形了!

    他忘记了动画频道还在播放着柯南呢!

    他不仅没逃得过傅先生的法眼,还召唤出了嘴坏的傅先生来揶揄他。

    听到电视里的声音,傅映庭挑了一下眉,故意逗青年:“在看动画片呢,戚宝?”

    在电话里听到和在亲耳听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两个字像电流一样,让戚安全身酥酥麻麻的。

    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去捂傅映庭的嘴巴。

    傅映庭举手投降,眉眼间都是宠溺,这样温柔的神色让戚安瞬间偃旗息鼓。

    “没有笑话你,我也喜欢看的。”

    “真的?”青年一点也不相信,还故作恶狠狠地对着傅先生呲牙。

    傅映庭一边给炸毛别扭的戚安顺毛,一边低声诱哄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戚安不说话了,他哪里知道傅先生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只知道傅先生对他好。

    “我这样算不算作弊?”

    “什么?”青年疑惑地看向傅映庭,没跟上跳跃的思路。

    傅映庭的拇指描摹着戚安的嘴唇,认真道:“明天你就要给我答案了,没有忘记吧?”

    戚安的身体rou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他这几天除了忙活父母的祭日,就是在思考那日傅先生说的话。

    “至于是以什么样的身份zuoai,等你清醒了再给我答案,好吗?”

    这句话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今天的傅先生、昨日的傅先生、温柔的傅先生、凶狠的傅先生…都可能会是黄粱一梦。

    他太害怕改变了。

    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不好吗?戚安有时会这么想,可他随即就会唾弃自己的想法。

    他这样一直拖着不给回应,和吊着胃口的渣男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都要为傅先生鸣不平了。

    好不容易拥有了选择的权利,戚安却想当起缩头乌龟来。

    如果能作为一个独立的戚安来回应这份感情就好了,如果他不需要顾及江叔、舒姨、淼淼…以及怎么也还不完的债就好了。

    见到青年难得的沉默,傅映庭本就没有把握的心这下更加忐忑了。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被裴屿调侃的“昏君”慢慢地成为了现实。

    傅映庭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喜欢,甚至是爱戚安。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傅映庭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调节气氛的好手也会有冷场的一天。

    戚安是有些心酸的,他没想到今晚会发展成这样。

    他不舍得看傅先生失落和为难的。

    青年抬眼向上看,入目就是傅先生的喉结和下巴。他凑上去蹭了蹭,软声道:“已经不早了,先生。”

    傅映庭不语,他知道青年这句话的意思是下了逐客令,是在逃避他的问题。

    见傅先生没回应,戚安只好继续装傻,娇声催促道:“先生快走吧!您的司机肯定等急了!”

    傅映庭没有纠正他,只是捧着青年的脸,去吻他的嘴:“让他再等等。”

    无聊地玩起手机的林寻一定不会想到,共同在傅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小傅哥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傅先生的吻落得又急又凶,戚安被动地承受着,眼里就要蓄起泪花。

    干嘛呀!

    搞得像是离别,再也不见了一样。

    明明还没有成为恋人,戚安却觉得这像是一个分手的吻。

    他心里也很清楚,相比于明天的未知数,眼下的今天是最好的、最后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