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第七章
第七章 景桓略过了村落里那些个颓败的房子,从村子的这头到达了村子的另一头,那个散发出炊烟的地方。 山坳顶上的屋子,没有毗邻的邻居,孤零零地立着三间泥砖瓦房。门外竖着栅栏,景桓隔着栅栏门望着右边冒出烟火气的屋子,高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景桓的头依旧很痛,痛到有些眼前发黑,门扉这时被打开,景桓晕眩着的视野里不甚清晰地映出一个人。 景桓先看到的是一双赤裸的大脚,沾着地上的黑泥,脚趾拘禁地动了动,然后才往前走近了一些,紧接着有一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是轻薄的春装,好看却不避寒,从一开始就萦绕在他身边的寒气似乎被那双体温很高的手给驱散掉。 景桓觉得他的身体也摆脱掉那种不舒服,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见到了一个质朴、纯善又略带点傻气的笑。这笑容让人没有半分见到陌生人时的戒备,而当景桓见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好似被那双眼睛拉了进去,不断不断地往下坠,坠到最底处,坠到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顺从地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拉走,拉到一座高台。这仿佛是整个村子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俯瞰那一片浸入在黑暗里发不出一丝声响的死村。 所有的光线都被抽调到这片高台上,由那一簇篝火,由上方那个月亮发出。天空无云,是静谧的蓝黑色,游动的风让天空变成好像流淌着的暗河,沉底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和跳动的火焰相交辉映,照亮了一切,照亮了围着篝火的人。 景桓看着那些模样精致,举止怪异的青年们相互挽着手臂围着篝火跳着他看不懂的舞蹈。那舞蹈并非是在展现美,它不仅不美,反而是荒诞的,违背常理的,有许多许多的肢体交缠舞动着,那些放大的影子投射到他身上,像光影在不断地更迭着。 景桓这时候有点清醒过来,他发现带他过来的男人不见了,原本围着篝火的人向他围拢而来。景桓被这么多人包在中间,通红的焰火让他把那些人的五官特点看得更加清楚。那些人都很白,白得仿佛是浆洗过的白纸,脸上的眉眼则像是用墨水沾笔画上的,那唇上的红便是朱笔点就的。 这一个个都不像活人,像纸人,又或者说像新死的尸体,脸上的鲜艳颜色是死人才会用的上的化妆。那一对对凝固着的黑眼珠子死死盯着景桓,让景桓彻底的惊醒。 此时此刻,有一双手从那些尸体堆里伸了出来,抓住了景桓的手臂,景桓悚然一惊,但当他看到那双手的主人的时候,他又放松下来。 桃花瓣的眼,玲珑的鼻,点上朱红颜色的薄唇,这分明就是时修筠的脸。 景桓想起来了他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就是来找时修筠的。 “修筠……你怎么……”景桓想问时修筠一些话,话到嘴边他却吞了下去,因为他发现时修筠与那些死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脸白如纸,五官像画上去一样,抓着他的手也不是要救他,而是把他推向另一个深渊。深渊就在他的面前。那个把他带上高台的人正端坐在台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把黑色的长刀,寒光凛凛,犹如想要饮血。 时修筠把景桓推倒在男人面前,男人沉着脸将景桓压制住。他骑跨在在景桓的身上,抬起手,有小臂那么长的刀直直落了下来。 “你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 “啊……” 景桓的惨叫掩盖在时修筠的歌声里,他在唱歌,唱一首不知名的祭歌。他是领唱者,那些回到篝火边的死人们跟着他起的调一起歌唱,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温和,像是在安抚亡者,安抚这群刚刚还面目可憎的人,他们的脸上开始有表情,恬淡闲适得好似成了最温顺的羔羊,最虔诚的的信徒,乖乖地跪坐在地上,等待天明。 那一头的男人已经取走了景桓的眼睛,圆滚滚的眼珠子落在男人的手里,他身下的景桓也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男人赐下他的祝福,景桓又“活”了过来,重生的他茫然无知,睁着那双新生的眼睛注视着男人。 男人赐予他新的“生命”,他天生就对男人有亲近感,他抱住男人的脖子,笨拙地献上生涩的吻,有人比他更早地靠近男人。时修筠从背后揽住男人的腰,用一只手扳过男人险些被景桓亲吻住的脸,然后由他盖上那个戳。 景桓在时修筠吻过男人之后,有样学样地吻了男人。这时天亮了,凹陷下来的泥地开始拖拽进除了男人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昨夜刚刚蜕变过的景桓。 在景桓苍白的脸被焦黑的泥土所覆盖之后,高台之上只剩下男人一个人。男人看着掌心中的那对眼珠,想的是该给他心里的那个人换上新的部件。 男人走下高台,路过村子,走到曾经被村子的人孤立过的,景桓找过来的那三间屋子。时修筠曾经在这里待过,锁过他的屋子旁边有一间从未对他开放过的房子,男人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这间尘封着的屋子。 屋子不大,里面有着过去的老式格局,木桌子,木椅子,连床也是由木匠打制的大件家具,上面挂着纱质的帐幔。随着男人开启了门,从外面吹进来的微风吹动了那层幕帘,犹如搅动开这层老电影般的朦胧滤镜。滤镜之下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男人走进来之后掀开了帐帘的一角,露出床上人的全貌。上面躺了一个面容俊俏的年轻人,他的全身都罩在花布棉被之下,唯有一双手,一张脸露在外面。年轻人的双手合十地摆放在胸前,脸上的表情安详又平和,仿佛沉浸在最甜美的梦乡里。 男人像是怕惊扰了他的美梦,用一只手轻柔地撩开年轻人的头发,手指下移,落在微微凹陷的眼窝上,撩起那层眼皮,底下空荡荡的眼眶被男人拿来的属于景桓的眼睛所填满。 年轻人的脸变得鲜活起来,有了男人记忆中的模样。可是即使有了活人的体貌却没有活人的气息,躺在那里的无非就是具不会动的尸体。 男人靠坐在床边,把尸体规规矩矩摆放着的右手放到脸颊边轻轻地靠着。 “我好想你啊!” “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