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踩影子
玲花的出现是李高登始料未及的,尽管在他眼中铁游罪不可赦,但玲花只是个女人,一个又善良又可怜的年轻女孩。 拗不住她的再三挽留,李高登被她拽着衣角进了破屋子,门的门轴生锈“嘎嘎”乱响,门口没有玄关,一进门便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走个小十步左右就能到头。 破屋里挤着放了三张床,一张小板凳,其中两张床靠着最里面的墙,中间摆了个大黑柜子,一个老人在床上咳嗽不停,他盖着床褪色的灰被子,中间补了个长方形大补丁,李高登只能看到他的满头银发。窗户边的一张小床半拉着床帘,粉色的铺盖整齐叠着,看上去是玲花的床,整个屋子没有厕所,左手边是一间小小的厨房,也不开灯,黑乎乎的一片。 “那是王老伯,屋子也是他的,跟铁牛哥是一起扫马路的,这段时间一直在生病没好,他儿子不知道在哪里发财,就我们照顾他。”玲花边向他介绍着情况,边从灶台打来一杯热水,塞到了李高登手上,又指了指老头隔壁的床,“哥,累了吧,你快坐着!” 李高登不动,玲花看出了他的想法,便拉开自己床上的床帘,笑着说道:“那边床脏,凳子也不干净都是灰,铁牛哥不爱收拾,你坐我床这边。” 走了很久腿上有些酸痛,李高登倒也不拒绝,整理了大衣的下摆,慢慢坐到了她的床上,和她寒暄了几句。 “你怎么来城里了?”李高登问。 “来打工,俺在友栋住的医院那边扫地,每天也能看到他,挺好的。” 见她提到友栋时皱起了眉头,李高登怕像上次在黄土高坡那样伤到她,温声细语地接着话:“这样啊,很辛苦吧。” 另一边铁游一屁股坐到了他自己的床上,在角落里死死盯着李高登,李高登从头到尾都不理会他,只是和玲花说话。 “你是女孩子,这一屋都是男的,住在这不安全,换个地方吧。”说着,李高登又从公文包拿出了银行卡,放在了她的床上,“我知道你丈夫在住院,公司之前没赔钱,这是万洲补偿给你的。” “使不得!哪要你钱呢?” 尽管卡已经被李高登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但玲花立马将卡翻出来,不由分说重新丢回了他的公文包里,丰腴的脸颊顿时气呼呼地鼓了起来,像李高登在传统年画上看到的女孩。 “俺在这住,有铁牛哥,铁牛哥是俺小时候的朋友,安全着呢!” 李高登气愤地说:“我看最不安全的就是他,绑架、强jian、杀人,他什么干不出来啊?” “哥,铁牛哥以前打你,是他错了,可他真不是坏人。” 玲花睁大了眼睛解释着,她的眼眸始终单纯,像乡村中家养的小动物,李高登苦笑着放下手上的热水杯子,眼泪再次顺着情绪涌了上来,他一生气便想哭,此时也不例外,他是真的恼火上头,提高了声音吼道:“因为他在你面前始终还是一个人,是照顾你的哥哥,你的朋友!但在我面前,他就不是个人,像个没进化的动物一样,肆无忌惮地展示出了他最本质的恶。” 玲花被他激动的声音唬住了,吞吞吐吐说:“哥,对不起。” 铁游坐在床上更是一声不吭,屋子里只有那个病得要死的老人因为疼痛发出的“哼哼”呻吟声,李高登看了一眼老人,“他病得很重,孤寡老人没有子女,你们抽空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这次李高登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含着眼泪,刚走进冷风中甚至眼睛被吹得刺痛。走在门外那条小巷时,背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嗒嗒”越来越近,一只大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他知道是铁游跑了出来,可他不想回头,他确定他就是恨他,无法释怀他对自己的伤害。 “少爷,我就一条贱命,什么都可以给你做,只要你开心,可你不要变坏,就像以前那样,好吗?” 铁游的声音听上去跟他的脚步声一样着急而凌乱,背对着他,李高登始终没有回答,他想甩开铁游的手,但铁游像一块赖在自己身上的口香糖一般,始终甩不掉。 “放开!不然我报警了!”李高登尖叫道。 “要是李高琪死了,你能不能重新变好,告诉我!” 他越是着急,李高登越不想回复他,铁游则愈是抓得紧了,李高登甩不开他,干脆转过身又给了他一巴掌,正当他们差点在小巷中扭打起来时,李高登突然听到了东野赐的声音。 “别打了!” 一个匀称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路灯下,东野赐的脖子上裹了一条菱格大围巾,本来披在肩上的头发,在巷口被弄堂对流的寒风吹起飘扬在身后,身影边缘反射出了淡淡的朦胧黄色灯光。 紧接着东野赐快步走来,一手将推开了纠缠不清的铁游,他还想来拉李高登,东野赐稍微弯下身,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在地上。 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龇牙咧嘴的人,东野赐拢了拢散开的头乱发,对铁游说:“铁牛,你先回去,我来和Gorden说。” 铁游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摸了摸屁股蹲,最终还是退步了,在破屋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弄堂。 东野赐扶着李高登离开时,感到他在不停地发抖。 “我担心你才来看看,怎么了?还在害怕他吗?” 李高登摇了摇头,他太累了,身上依旧没有力气,只是贴着他的身子走。 直到走到外面大马路的灯光下,和弄堂完全不同,明亮得照着人晃眼,李高登终于出了声,小声对他表示了感谢,“你那柔道功夫,还挺厉害的,谢谢。” “就是点雕虫小技,要是铁牛不放开,抓着我打,我还真的打不过他。” 李高登又沉默了,两人默默走在路灯下,李高登低下头,看着被头顶亮光照射的影子边缘十分清晰,于是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往前走,身边的东野赐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被李高登拉开了几步距离。李高登瞧身边人不见了,疑惑地回头望向他,见他正低头打量着脚下的影子。 “小时候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也喜欢看着路上的影子,踩自己的影子走。”东野赐微笑着说,“后面我读到李太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既然他都那么说了,那么影子说不定有知觉呢?” 听着这些奇怪但就是有那么些道理的话,李高登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别踩自己的影子,踩我的。” “好啊,我就占你这个便宜。” 李高登转身踩着东野赐的影子不停地走着,他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在街头压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但东野赐的影子始终跟在他的脚下,让他感到格外安心。 转过一个路口,东野赐在他身后说:“过几天我们离开上海去那个乡村调研吧,那儿还挺好玩的,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去转换一下心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吗?”李高登埋着头思考,叹了口气,“可是洛昆的case?你不是说他时日无多了?” “他知道我手头的事,他想让我先做这个,未来也许是虚幻的,可为那些贫困女孩子建造的学校,是能够真实存在的。”东野赐的语气很轻松,“因为洛昆是我朋友,我跟他说了,做完这个,我们去东京找他。” “谢谢你。” “没关系。”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边说边走,甚至忘记了时间,身边行人越来越稀疏,最后,李高登停在一座小桥上,趴在护栏边看着底下流淌的河水,又是重重着叹气问道:“东野先生,你爱过别人吗?” “爱?哪种爱?爱分很多种,家人、朋友间的都能有爱。” “恋人之间那种,”李高登茫然无主地盯着河水反射的路灯灯光,倒真的像白天那般一片水波粼粼的模样,“他们都说爱我,可是我感到很痛苦,为什么?” “要说恋人的话,我是没有的,可能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让我仔细想想,对不起我可以抽根烟吗?” 于是东野赐真的想了一会,抽完一根烟的功夫过后,认真地说:“追本溯源,爱情这种东西,不过是从原始的性欲产生的,人类为了生存繁衍,连性爱刺激都是向令人欢愉的方向进化,以至于分出了完美的两性,我呢,始终坚持我的看法,爱情是性欲的附加品,既然那些爱让你痛苦,那就不是爱,连性欲的爱都不是,你不需要为此感到烦恼。” “东野先生看上去很理性,真好。” “我就是随便说说,别被我带偏,毕竟空谈家那么多,不差我一个。”东野赐又是大笑了起来,开着玩笑安慰他,“别这么说,万一是个fg呢,理性的人变得疯狂,也不差我一个。” 他的话从某一方面纾解了李高登心中的忧虑,在河边的冷风中,他重新拾起了精神。眼前有一大把的事情在等着他,此时,李高登更加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来。 明天,又能见到李高琪和铁游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干脆再加把火,烧得越旺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