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寂静之地

    从踏进寂静之地的那一刻开始，海曼就已经感到懊悔了。

    这里比他曾经想象过最荒凉，最可怖的地方还要令人害怕得多。

    海曼能感受到凛冽的寒风刮过自己破布一样的外袍所遮挡不住的瘦弱躯体，像一柄柄刀子那样带来锋锐的疼痛。

    然而，和这里的名字一样，寂静之地始终是无声的，安静的，哪怕风大到几乎让海曼站立不稳，几乎要跪倒在干裂的土地上，他也始终无法听到哪怕一点儿声音——哪怕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和那些有关这寂静之地的传言，一模一样。

    海曼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冒险进入这里，是个错误。

    普通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会死的。

    ——没有食物，也没有御寒的衣物，深沉的黑暗中闪烁着野兽，亦或是怪物们饥渴的目光。

    会死的。

    大部分走进这里的人类，最终的结局，都是被无边的黑暗与寂静所吞噬，无论是武者还是术士，无论是青年还是老人，都一视同仁的被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但是海曼不得不这么做。

    赤足踩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海曼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毅然决然地向寂静之地的深处前进。

    进入这里会死，呆在贫民窟那个被当做家的小集装箱里也是等死，不如冒一次险，去找那个据说可以延长他人生命的巫师先生。

    居住在寂静之地最深处的巫师先生，传说中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拥有强大的力量被黑暗所青睐的巫师，如果能找到他……如果能找到他……

    “我不想死。”海曼在心中喃喃，“我绝对不要死。”

    对自小就被抛弃，在混乱的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来说，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要拼尽所有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最宝贵的，就是明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是他们自己的生命——这也是唯一真正属于他们的东西。

    黑发黑眼的瘦弱男孩儿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已穿过了寂静之地的外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只是安静的注视着这赌上了性命的男孩儿，目送着他逐渐没入深沉的黑暗。

    或许它们是在等待，等待他倒下的那一刻，也是等待着自己饱餐一顿的时机。

    “呼，呼……”海曼大口地喘息着，然而就是这声音也被黑暗吞噬。

    他靠着枯败的树干慢慢坐下，将自己蜷缩起来，干裂的唇瓣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两颊却是被寒风吹出的嫣红。

    略显湿冷的空气扑在他的脸颊上，然后在逐渐降低的温度中凝成淡淡的白霜。

    好冷。

    好累。

    我……要死了吗？

    他近乎绝望地想着，喉咙中泛着腥甜的血气，纯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迷茫，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眼睛缓缓地阖上。

    然而即使是在半昏迷中，海曼也显得相当不安，他只感到自己身体忽冷忽热，时不时打个寒颤，黑色的发丝纠结着垂在脸颊旁，被风吹起然后又落下，衬得他越发虚弱。

    在昏昏沉沉中模糊地苏醒过几次，海曼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的虚弱下去，到最后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失去了。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没有死在条件恶劣的贫民窟，也没有死于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怪病，反而死在了这里。

    不，死在寂静之地，应该是正常的事，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误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进入到这被诅咒的土地的最深处，找到那传说中的，强大的巫师。

    怎么可能呢……

    海曼苦笑着自嘲。

    哪怕他有机会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巫师，对方又凭什么帮他治疗呢，像他这样一无所有的贫民窟的孤儿，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更何况，他根本就无法活着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但是他不想死啊……

    死掉的话，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海曼勉强的睁开了眼睛，似乎看到原处的地平线上逐渐泛起的光辉。

    ——那是象征着希望的金色的光辉。

    海曼感到眼眶中一阵酸涩，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是属于天堂的光，还是属于遥远的黎明呢？

    真是不甘心呐，就这样不为人知的，默默的死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吧。

    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依靠的海曼也因此并不感到留恋，从始至终，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也仅仅是「想要活着」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而已。

    为了活着而活着，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就连海曼自己，都不可能知道。

    在海曼彻底闭上眼之后，那道金色的光辉不知何时便落到了他的身边。光中一道模糊的、类似于成年男性的身影，随时间的流逝逐渐成形。

    “这就是……命运对我的指引吗？”

    从光中走出的男子，柔顺的披在身后的是一头灿烂若骄阳的金色长发，几乎垂到地面。那张完美得近乎是被神明偏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

    然而最奇怪的，却是明明周身散发着如希望一般的光芒，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却会发现，在最靠近男人身体的部位大约一两个指节距离内的位置，光线似乎是被吸收了一般，显出一种模糊的黑沉颜色。

    “要杀了他吗？”

    将手拢在巫师袍中的艾尔维斯微笑着自言自语。

    明明是在寂静之地——这本该是沉默的，无声的世界内，看上去俊美到不似人类的巫师先生却可以自如的开口。

    如果海曼还醒着的话，他或许可以发现自从那光芒出现之后，那些本隐藏在黑暗中窥视的目光已经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

    仿佛就像那些本期待着可以饱餐一顿的怪物，全部都因为太过惧怕而落荒而逃了一般。

    “嗯……”

    巫师先生半蹲下来，目光扫过海曼瘦弱的身躯，破败的衣物，干枯的、纠结成一团的黑发，脸上凝着的那薄薄的一层冰霜，最后落在他即使在睡梦中也蹙起的眉头。

    “好吧。”

    他叹息似的开口。

    “是我输了。”

    艾尔维斯心想，或许这就是命运的不可抗力吗？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露出了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来，带着几分微妙的嘲讽。

    命运啊……

    察觉到海曼变得越发微弱的呼吸，艾尔维斯丝毫不嫌弃他身上那布满了尘土和污垢的长袍，而伸出手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温暖，海曼原本瑟缩的身躯逐渐放松了下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他自己在艾尔维斯的怀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甚至将脸靠在对方的胸膛上。

    “啊……真是的。”艾尔维斯低头看了轻的几乎让他感受不到重量的海曼一眼，喃喃自语：“这样的话，不就太犯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