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弟和学长
* 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的新年晚会上,他是演出者,他是观众,他忘了主持人是怎么介绍的,所以不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个学院,弹的是蓝色多瑙河还是天鹅或者别的什么,他不懂音乐,这不能怪他,即使他很喜欢钢琴曲。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来这里,他没有任何演出,他的朋友们也没有,他是被舍友硬拉过来的,几乎一直都挂着耳机玩游戏,偶尔抬头看一眼是谁在表演,对着节目表计算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活动毫无意义,他只想赶紧结束,然后回去睡觉———他早就这么想了,甚至在来之前都洗过了澡。 在他准备找个借口然后开溜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舞台,本来放在角落里的钢琴被推到了正中央,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坐在钢琴凳上的人,他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独特气质,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那一种。他摘下耳机听了一会儿他的演奏,忽然想起之前舍友说的话,“大老爷们天天看能看出花啊?” 这下没准真能看出花。他被自己接下来的想法逗乐了,随便编了个理由就起身猫着腰离开。为了看清台上人的样子,他特地绕了一圈到另一侧的出口在那里远远的望了一眼还在投入弹琴的人,他觉得他像极了电视里的钢琴天才,不,在他眼里,他比他们更耀眼。 * 他离开礼堂后直接回到宿舍蒙头大睡,也不知道怎么的,回宿舍的十几分钟路程生生让他走困了。他梦见他和他在人行道上擦肩而过,他好像还冲他点了点头。 他幻想他再次遇见他的场景,在食堂,在cao场,在图书馆,包括想好了上去搭讪的措辞,但整个校园太大了,碰上一个除了外长相一无所知的人(这同样也意味着不知道他会常出现在哪里),概率得以万分之一计算。他想他总需要练琴,所以闲下来经常往音乐教室跑,人一次没碰见,反倒有次被他舍友逮个正着,“我靠,太阳终于从西边出来了吗,你是不是在追哪个小姑娘?” 他白了他舍友一眼,没搭腔,拿了手机继续去蹲人。 * 音乐教室除了正常授课之外基本都给学生占着练琴,来来往往人也多,他隔三差五往这跑,常来的都能认个脸熟,唠上几句。他听姑娘们八卦知道了他和自己一个专业,高他一届,算是直系学长,但他还是没好意思问他常去哪儿,有点矫情。 * 他再一次碰见他是个偶然的巧合,在他去学校附近的超市里买零食的时候。他在储物架旁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也正巧望过来,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听见自己对他说:“我见过你。” 说完后他愣了几秒,对方又没见过自己,这样不得直接被当成怪人。他立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也见过你。”出乎意料地,他说道。 他注意到他伸过来的手,是一只修长的,白皙的手,长年练琴导致的略粗的骨节也完全不影响它的美观。 又是几秒的愣神,他才握上去。 “我还知道,你是我学弟对吧?”他又补充道,“我一般不在学校练琴,太吵了。” 他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又有点难以抑制的激动,不管怎么说,自己成天盼着的人也在关注着自己。他的脸上挂上了真挚笑容,询问他接下来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饭。 他也笑了一下,答应了。 * 他们最终选择在学校食堂解决午饭问题,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去对面的大排档,不过时间有限,他们下午都有课。 他们面对面坐着,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室内有中央空调,不过照顾不到他们这个偏远地方,再加上门还是开着的,时不时灌进来的冷风把人吹得一哆嗦。他肚子里憋了一堆问题,比如“你在哪儿见过我的”,以及“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学弟”,但他还是没问,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个什么劲,这有什么问不出口的。 他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他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放下筷子注视着他,他们的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盯向别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轻笑了一下,如果环境足够安静的话,他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 他们开始同进同出于学校的某些公共场所,并且总是有无数话题,至少他这么觉得,他本以为他们的爱好差得太多了,冷场和强行找话题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常态。事实上他们就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他会在吃饭的时候跟他聊起最近的新闻趣事,他带着他一起玩益智游戏,甚至还会比赛,三阶魔方或者数字华容道,遗憾的事他从没赢过他,他把这归因于他比自己多活一年。 “还来么?”他把恢复原样的魔方摆回桌上,炫耀似的敲出声音,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废话,再来。” * 他们的关系变近得有点太突然,他的舍友,他的朋友都这么觉得,在别人眼里,他们差了一届,也不是哪个学生组织共同的成员,之前也从没听过他们提过彼此,他的舍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当他忽然抱上了大腿,他们的期末有救了。 同样的,他有时上课会忽然走神,眼睛盯着课件,但脑子是放空的,他总会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一幕幕,在图书馆,在cao场,或者别的什么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就比如有回在图书馆,他们占的桌子正对着空调口,来自上方的热气吹得人昏昏欲睡,他手上的书早就被当成枕头搁在脸和桌子之间,他趴在桌上举着手机划拉屏幕,一条条刷过各式各样的新闻。窗户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越过他的学长,他看见不远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桌上形成一片亮斑,他想象他坐在那张没人的桌子旁,阳光为他镀上金色的轮廓。 他放下手机转过头,换成下巴磕在桌上,注视着他的学长。他仍然在完成他的课题,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的视线,只有不断响起的,笔记本键盘的敲击声,跟他平时玩游戏的机械键盘截然不同,在这一刻甚至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他的学长坐得笔直,就像他在弹琴时那样,大概手也是的吧,他说过想象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那样才能保证姿势优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一张桌子而已,很近,很近。 这些都是发生过的,在大脑里重演一遍当时的所见所想,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只要时间允许,这些画面每天都在发生,倒不如说他强烈期待着有一天他的学长会弹琴给他听,以至于那些发生过的显得没有那么珍贵。 至于为什么不主动,他坚持认为提出这样的要求显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小孩,以及,其实他没有那么笃定。 * 那之后他跟舍友闲聊聊到恋爱相关的话题,他随口提了几句他和他的学长的故事,并且巧妙的带过了实际对象,他自顾自地说了半天他的故事,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的舍友早没了声。 等他说完看向隔壁时才发现他的舍友一脸见鬼似地看着他,表情里还带着一点嫌弃,如果下一秒翻一个白眼也一点不奇怪。 你这不是在谈恋爱我把课桌吃了,嫉妒死我了,他的舍友又夸张地半开玩笑地说,不过说真的,想听她弹琴就直接说呗,照你这说法她对你也有意思,不至于拒绝你。 这段恋爱指导一样的聊天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舍友在他晚归或者没课的时候跑出宿舍时意味深长的表情,如果还有别的朋友在场,那他顺便还可以收获额外几份混合在一起的起哄。 还好他的舍友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对于他的恋情,过了头几天的新鲜劲也懒得再管,偶尔想起来了也只是回宿舍的时候少带一份夜宵,和一句,有对象的没得吃。 他也乐得被这没说,就像他和他的学长真的在谈恋爱一样。 这又是一个新的议题,友情或者爱情在某些时侯对于一段关系而言,本来就是很微妙的形容词,它们都是抽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但又可以让人感到快乐无比的东西,包含着欣赏,喜爱和占有欲;一旦踏进了友情和爱情的交界点,越是想要探讨它们的区别就越是难以分辨。 在这时候一句肯定的话总是胜过万千行动,他很愿意他的学长跟他一样也喜欢着对方,但就是因为少了一句正式的,明确的回应,他才没办法把心里那个百分数改成百分之百,他想也许他们都需要时间,来确定这个数字,或者思考怎么把这份心意合适地表达出来。不是有句古话说过吗,船到桥头自然直。 * 于是这段没头没尾的纠结暂时被搁置在一边,另一个原因是临近期末,不知不觉就忙碌起来,他和他的学长的时间基本也错开了,食堂、图书馆、cao场,都不再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至少不再是他们一起常去的地方。 其实他本人还好,只是考前几周恶补一整个学期的知识而已,真正忙的是他的学长,除了期末考还有实习之类的事要忙。 他们暂时性地都回归自己的生活,各忙各的,既不会刻意等谁下课,也没有一起去哪里散步,偶尔闲下来打开社交软件,连聊天记录都停留在五天前。他对着聊天窗口发呆,直到屏幕暗下去也不知道要发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怎么动都不动一下。” 他的舍友不知从哪儿翻出一罐薯片拿在手里,薯片罐正贴着他的手臂。 “吓死我了…你干嘛不复习啊,后天是考数学吧?” “bingo!顺带一提你的生日也是在后天,上天不一定会给你准备礼物,但考试与你同在。” 他幸灾乐祸地又说了几句,然后挪回去继续解决桌上对着的复习题。 所以我才讨厌过生日,每次都在期末考前后。 不过说到底生日和期末考撞在一起对他来讲没什么大影响,抱怨也只是走个形式———反正他早就过了要邀请朋友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年龄,更不会因为这事觉得自己倒霉———初中以后哪年生日不是随便过,唯一有影响的就是自己的年龄又加了一,而现在他即将迈入二十大关。 这个时候早已黑掉的手机屏亮了起来,消息通知显示来自某个社交软件,发送者是他的学长。 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蓝色多瑙河,提前刚给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虽然你应该听过,不过那次我只弹了一小段,这次给你弹完整的。 他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心跳加速,甚至每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都逐渐变得响亮。 他迅速输入解锁密码打开手机,翻到他们的聊天窗口,他承认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宕机。 “哎,后天考完我请你吃夜宵吧,当给你过生日了。” 他的舍友忽然开口,几乎是同时,他收到了来自他的学长的新的一条消息。 另外,当我男朋友吧。 “嗯!” 不知道是在回答舍友提出的夜宵请客,还是他的学长的那句让数字变成一百的消息,或者是两者都有,总之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正常点,你这样好像是从来没被请过夜宵,我有点不习惯。 干嘛,我过生日,不准我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