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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沈听白转身坐到椅子上,交叠两腿,抿着唇笑了笑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

    “他这种人,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啊。”金显荣挥挥手让人将尸体带走,仿佛不过随手杀了一只鸡,她继续对吕中忻说道:“可你不一样,吕教官。你是张司令的心腹啊,比起他,你更容易掌控顺远,掌控奉安啊。”

    吕中忻看向他,这个女人凶残至极,如今,还妄想自己帮她作恶。他声音嘶哑,“烈火军校的人,可以死,但却不能降!”

    金显荣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能降吗?那就去死吧!

    有人上前按了电椅上的开关,吕中忻开始疯狂挣扎起来,他咬紧了嘴唇,不肯发出声音。金显荣又加大电流,办公室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他的身上冒起阵阵白烟,再也忍不住,痛呼一声便昏死过去。

    楼外,发现异常的顾燕帧挥了挥手,“目标在二楼,烈火军校所有学员,进攻!”

    人群分成两队,弓着身子逐渐接近情报处。

    金显荣下了令,立时便有卫兵拿着冷水泼向吕中忻,“吕教官,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有,我……“吕中忻因为伤势停下话音,大口的喘息着,血水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流出来,半响,他咳出最后一口血水说:“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被大福晋卖进了妓院,是吧?”

    金显荣的面孔微微狰狞,这是她永远抹不去的屈辱,也是她最怕暴露在别人面前的弱点,她目光逐渐变得阴冷,手扬了起来,“既然不想活着了,那就成全你吧。”

    士兵上前,拿着毒针。

    “学校起名烈火,就是要湮灭一切。敌人不死,烈火不灭。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吕中忻慷慨激昂。

    藏身在山坡上的朱彦霖,透过狙击镜时刻观察着这一切,额上的冷汗已经流到了脸上,他却没有时间去擦。

    他目光专注的看着屋内,全身都紧绷起来,随后,“砰!”地一声,子弹从窗户射入,钉在那名士兵的胸口。

    金显荣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这帮烈火军校的学生,终于还是来了。

    楼下枪声四起,沈君山与谢襄带着人冲向大门,岗哨上的哨兵都被顾燕帧带领的二队给解决掉了,因此等一队打到门前,日军才反应过来。

    爆炸声不断传来,金显荣却丝毫不慌,她看着已经站起来的沈听白,癫狂地笑了,“有意思啊,居然有人千里迢迢地跑来送死,沈会长,你是不是以为他们来救你的啊?他们是来送死的!”

    “在这片土地上,生死,你说了不算。”沈听白知道,里面必定有顾燕帧。这个少爷向来福大命大,无所不能,他相信他。

    金显荣让他拭目以待,招了招手,几个日本卫兵立刻用枪指着沈听白将他带出去。

    顾燕帧和奔子带着二队摸进院内,即将要攻进后门时,却停下了脚步,“我们进来的太顺利了!一定有问题!”

    话音刚落,几梭子弹相继袭来,登时便有二人中弹倒地。

    “躲起来,快!”

    奔子连忙侧身躲到门后。

    早已埋伏好的日军冲了出来,他们呈夹击之势纷纷开枪,一时间子弹横飞,火花四溅。

    门口的日军士兵越来越多,一队队从楼里面冲出来增援,大楼门前,甚至有日军架起了一挺机枪。

    对方火力太猛,二队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只得躲在掩体后面。

    顾燕帧见到此种情况,惶急不已,他们的人数终究太少,手上的作战武器也不足,若是硬冲,根本没办法走到对方的楼门口。

    这个情况和金显荣想象的一样,她带着沈听白去了走廊,走廊尽头,宫泽中将在窗前负手而立,饶有兴致的看着院子内的交战。

    金显荣上前一步,“宫泽中将,请您放心,这次一定将所有对我们不利的敌人全部歼灭。”

    没错,这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中,也是他们的计谋——以沈听白与吕中忻为饵,将敌人一网打尽。

    宫泽中将满意的看着还在浴血奋战的敌人们,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

    奔子从门边探出头,击毙了一名想要上前的日军士兵,问道:“顾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牵制住,我们还有大招没用呢。”顾燕帧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大招?奔子有些发懵,这些不在他们计划之内啊,但转念一想,还是相信他们大少爷的眼光,相信顾燕帧吧。

    顾燕帧笑笑,手上依旧沉稳,谈话间,又是两名日本士兵倒下。

    出发前,他便想到这次任务的凶险,因此联系霍小玉,让他去向裴顺借来了大炮,上次执行任务,他可再清楚不过这东西的厉害。有了火力的保驾护航,他们的任务也就顺利多了。

    毕竟,这次任务事关沈听白,他不能让这人承受一点风险。

    远处一声炮响,顾燕帧和奔子同时趴倒。

    炮弹落在院子里爆炸,几名日本兵登时被炸飞,其他的日本兵也慌了起来,开始向楼内逃窜。

    紧接着,又是一发炮弹打来,日军机枪手所在的掩体也被炮弹击中,大门口的工事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炮火不断,一处又一处的哨岗和开火点被轰开,甚至整个大楼都跟着震颤。

    “冲啊!”

    沈君山举起枪,率先冲出去,其他人纷纷跟上,弹火密集,炮火轰鸣,日军在火炮的攻击下早已经乱成一团,瞬间溃不成军,开始边打边退。

    宫泽中将的脸色开始阴沉起来,金显荣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他们都低估了这群烈火军校的学生,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远处的朱彦霖拉上枪栓,将枪口对准宫泽中将,扣动扳机,一枪爆头。

    鲜血飞溅在金显荣脸上,她尖叫一声,带着沈听白连忙跑回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卫兵都被她赶出去增援了,虽然这无异于飞蛾扑火,但多少可以给她点心里安慰,外面多一个人,烈火军校的人就能晚进来一秒钟。

    走廊脚步声响起,是敌非友。

    金显荣苦涩一笑,握紧手中的枪,她没想到,自己一路辛苦谋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谢襄用长枪推开门,率先进了屋子,沈君山几人紧随其后跟进来。

    金显荣在看见他们那一刻,用枪口指着沈听白的脑袋。

    女秘书也用枪指着吕中忻,“放下枪!”

    “大哥!”沈君山刚想冲上去,却被一声枪响止住脚步。

    枪是金显荣开的,子弹射进沈听白的腿上,一时间鲜血飞溅。

    沈听白弯下腰,半蹲在地上,痛的额上青筋暴起,却仍是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看着不敢再向前一步的众人,金显荣发了话,“放下枪,沈会长还能多活一会儿!”

    几人对视一眼,沈君山率先放下枪,谢襄几人也跟着放下来。

    “君山,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我无数次的憧憬,无数次的幻想,我们在一起的未来会多美好。”金显荣扫视了屋子所有人,“变成今天的局面,都是因为你们。都是你们这帮不识时务的废物,一步步把我逼上绝路!”

    难为沈听白这个时候还能走神,金显荣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想着怎么没见到顾燕帧,他相信这个少爷的能力,但免不了担忧。

    金显荣眼里含泪地看着沈君山,她叫君山这两个字时,出奇的温柔,“君山,劝劝你哥哥吧,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新的顺远有什么不好呢?你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针对我,究竟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看来她还是不明白,沈君山冷眼看着她,“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不做民族的叛徒。”

    中国人?那她呢?她又算是什么?金显荣转头看向谢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狰狞而疯狂,“谢良辰,不对,我应该叫你谢襄。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如果不是你,君山不会放弃我!”

    谢襄刚想开口,就看见顾燕帧站在走廊上的窗前对她勾了勾食指,顿时会意,将想要说的话压了下去。

    她知道金显荣的痛处,应该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你以为没有我沈君山就会喜欢你吗?怎么可能?”谢襄嗤笑一声,目光中尽是不屑,“听说你为了争取自己在织田家族的利益,不惜献身给自己的养父?也难怪,织田秀幸儿女众多,又怎么会轮到你一个养女来主持事务!”

    “闭嘴!”金显荣彻底癫狂了,往日的屈辱逐渐涌上心头,她看到沈君山厌恶的神色,怒火开始控制她的一切,语言和行动,理智与感情。

    顾燕帧屏住呼吸,全身每一处都紧绷起来,他手上已经换了两把手枪,左手在前,右手稍稍靠后。

    不得不说,金显荣很聪明,她坐的位置两侧都有书柜格挡,靠近走廊的一侧还有女秘书站在那里给她当人rou护盾,子弹要想射过去就得先击毙那名女秘书,可是这就会给她准备的时间。

    因此,必须得同时打中这二人,才能保证沈听白的安全。

    一支枪口对准了那名女秘书的头,另一只则对准了金显荣将要露出来的手臂。

    谢襄继续道:“听说金印在你手中,你改了姓氏,还给自己上了荣王府的族谱?可惜就算这样又能如何,王府从来没有承认过你这个女儿!你有了中国人的名字,可你做的却是危害国家之事,你到底算是什么?我又该叫你什么呢?金显荣?织田显荣?还是爱新觉罗显荣?”

    谢襄向后退一步,挑衅的扬了扬眉。

    金显荣再也压抑不住,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枪口对准谢襄,“去死吧!”

    她崩溃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谢襄双眼似是一潭幽冥,灯光下那么的明亮美丽。

    这一瞬间,金显荣感觉到了自卑,她不管不顾的嘶吼。

    子弹射过来,穿透她拿枪的手腕,手枪落地,金显荣哀嚎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一侧头,女秘书的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她面前,另一发子弹射穿了她的额头,流了一地鲜血。

    金显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会这样……

    而沈君山几人已经拾起枪,再次对准金显荣。

    顾燕帧收起枪走进来,他一开始便料到金显荣会用沈听白作为人质,因此他没有进屋而是躲在走廊的窗边仔细观察。

    好在谢襄明白他的用意,用言语刺激金显荣,让她站了起来。

    盛怒之下的金显荣已经忘记自己所处的位置,她的手腕已经越过了安全区。

    顾燕帧这两枪角度极其刁钻,一枪正中额头,另一枪,则正中手腕。

    谢襄也被他这一手给震住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要是别人的话,可没他那么稳的手。

    “顾燕帧!谢襄!”看着站在面前的二人,金显荣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喊道:“好啊!你们合伙设计我!你们都想让我死对不对?”

    顾燕帧挖了挖耳朵,“大姐,我们都做的这么明显了,你才反应过来吗?”

    顾燕帧一向在气人的方面很有天赋,金显荣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又铁青三分。她的双目变得赤红,她现在只想杀人,杀掉眼前的这群人,如果没有烈火军校,没有顾燕帧和谢襄,她就不会失败,她会和沈君山一起,共同统治顺远。

    “既然这样,你们就都给我陪葬吧!”金显荣忽然笑了,她笑得疯魔,笑得得意,她的手移到桌下,拿出引爆器,按了下去,“君山,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算是值了。“

    事实上金显荣每天都想死,她快要死的时候,沈君山出现了。她每天每天都想见到沈君山,就为了他每天每天多活一天。

    直到沈君山要她死。

    骤然软下去的声音,是她对沈君山最后的温柔。

    话音刚落,几条顺着墙缝隐蔽的导火索开始烧了起来。

    “快走!”顾燕帧悚然大喊,冲过去拦腰抱起沈听白。

    众人扶起吕中忻跟上他的脚步。

    大楼爆炸,火光冲天,他们无从选择,匆忙间只得从二楼的窗户跳出去。

    风威火猛,丈余长的火舌直直烧上天空,肆无忌惮的吞噬了这漆黑的夜。

    众人站在远处看着正在燃烧的大楼,一时间感慨万千。逃跑虽然匆忙,但幸好二楼并不算高,这些人也都有些身手,除了受到冲击受了些小伤,大家并无大碍。

    就是沈听白腿上的伤有些麻烦,还有吕中忻,这二人没有行动力,掉下来的时候,可能会摔断两根骨头。

    不过,金显荣留在了里面,这代表着从今天起,日本商会彻底消失在了顺远,石墨矿的开采也会牢牢掌握在中国人手里。

    一切尘埃落定,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了结的恨也已经落幕。

    烈火墓地是郭书亭的长眠之地,远远望去,墓碑一字排开,仿佛是这些烈火军校的战士还活着一样,站在他们的面前,对他们敬着军礼。

    墓碑上的名字看起来普普通通,却都有着一段难忘的热血青春。

    这段记忆不会被时间抹去,若干年后,等到谢襄垂垂老矣围坐在火炉旁取暖时,她仍会记得这些人的音容笑貌,记得他们的英勇事迹。

    他们都是真正的军人!

    顺远城权利轮换,烈火军校也有了新的变动,沈君山和纪瑾、朱彦霖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留在了烈火军校,成了新一届的教官。

    这倒是给了谢襄便利,她将谢良辰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写在了烈火军校的名册上,除此之外,还有谢襄的名字,作为烈火军校唯一一名女学生被记录在册。

    她做到了,她完成了谢良辰的遗愿,也完成了自己的理想。

    “真的要离开顺远吗?”沈君山站在烈火军校大门前送别谢襄,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挽留。

    “嗯。”谢襄点点头,“在这里学了这么多,总要用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这次解救的只是一个顺远,可是中国还有大片土地已经或者正在沦陷,我已经决定了,要将自己剩下的青春都有奉献给国家,等到中国不再有战乱,我就会回来的。”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眸明亮,沈君山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的欣赏无法遮掩。

    谢襄莞尔一笑。

    沈君山留无可留,勉强道:“好,那到时候见。”

    “一定会见面的。”谢襄说完,转身离开。

    头顶的夕阳烧红了半边天际,穹顶之下,这片土地上的烈火也已经开始星星燃烧。

    “烈火,就是要湮灭一切!”

    走出不远,听见身后有响亮的口号声音响起。

    谢襄回头看去,以沈君山为首,纪瑾和朱彦霖站在他身侧,他们身后,是烈火军校的学员,有新生,也有老生,他们看着谢襄整齐的敬了个军礼。

    “敌人不死,烈火不灭!”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谢襄出声喊道,扣紧靴跟,回敬军礼。仿佛是她来到烈火军校的第一天,眼中俱是灼热光彩。

    前方是充满希望的朝阳。

    草长莺飞二月时。

    顺远发生了一件震惊所有人的大事,顺远商会的会长沈听白,和顾家的那个少爷成亲了。

    这还不是最值得震惊的,对于知道二人谁上谁下的曲曼婷来讲,最震惊的是,凤冠霞帔的竟是沈听白。她想不明白,成亲就成亲,二人都穿西装不好吗?就是要凤冠霞帔,也该是顾燕帧。

    ——若要公布于众,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不可避免。我能做的,是让他们更多的消遣我。

    说也该说沈会长承欢膝下才是。

    曲曼婷许久以后明白了。

    据说洞房花烛之夜,顾燕帧热情似火,把沈听白的嫁衣全给扒了,还埋在胯下想取悦他,结果看到了膝盖上歪歪扭扭蜈蚣似的疤。

    他问:“哪来的?”

    “少年时伤到了。”红罗软帐映红了沈听白的半边脸,他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大喜之日高兴过头,竟把这事给忘了。他很快笑了笑,那一笑里满是灿灿的春光,“早已无碍,顾少爷且宽心。”

    顾燕帧看着怎么也不像少年时的伤,何况他们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那个时候这人腿上连个划痕都没有。

    一向严谨的沈大少爷,竟说了这么一个不严谨的谎。

    可沈听白既然这么说,那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告诉他。

    他想起沈听白这些日子总是不和他一起洗澡,还穿睡裤,长长的,把两条腿遮地严严实实。

    就算是露了腿,也定要关灯。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燕帧想啊想,不知怎么想到他向顾宗堂坦白的那天,那天地上都是碎瓷烂片,遍地的血,满目的红。

    在那处跪着的人,原是沈听白。

    他俯身吻上膝盖的疤。

    泪如雨下。

    明月满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