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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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朱彦霖带着三名学员过来,一把扳过顾燕帧的肩膀,神色严肃地问:“这两天的事情,都你们干的?” “什么事啊,不知道。”顾燕帧装糊涂,扭过头和谢襄几人互使眼神。 就黄松一个人还不在状况,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不是我们。” “我没在跟你们开玩笑。”朱彦霖见这几个人准备走,揪住顾燕帧的领口,狠狠地往后推了一下,意思很明显,别想走。 顾燕帧反推他一把,“干什么啊。” “我问你顾燕帧,既然你们有能力接近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朱彦霖露出严肃的表情,瞪着他们几人,像是瞪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加入顾燕帧这个计划的几人都知道,正如他所说,他们完全可以杀了那三个日本人,在食物里投毒,而不是泻药。问题就在于,政府将这些日本人关在军校,只是做做样子,到时肯定将人毫发无伤的送走。若死在军校,谁来替军校担责?朱彦霖有一腔热血,可他担不起这个责任。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顾燕帧承受着向他袭来的怨气,脸色不怎么好看,“杀什么杀啊,没有法律,没有国家啊!开口闭口杀杀杀,你杀过人吗你?” “国家?法律?”朱彦霖重复一遍,嘲讽道:“要是有国家的话,就不会有外人跑到我们的土地上杀人放火。要是有法律的话,我们就不会连制裁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放走这些日本人实属无奈之举,朱彦霖太过激进,完全的理想化,有一点不符合心意就推翻所有。没有国家轮得到他在这里大呼小叫?没有法律那些恶徒是他朱彦霖制裁的?顾燕帧冷嗤一声。 “是,顾燕帧,我知道。”朱彦霖杀不了那些日本人,就开始用尽各种形式逼着顾燕帧去杀了,“你们全家都是大官,你爸是北平政府派来的,督察奉安省,好大的威风啊。可是日本人跑到我们的工厂,杀人放火,你爸去哪儿了?他夹着尾巴滚回北平去了!” 这事因沈家而起,没种去沈君山那里叫嚣,跑到这里一通乱叫也就算了,连他亲爹都受辱了,顾燕帧当下勃然大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黄松和纪瑾一把拽住他。 “我就说怎么了,你爸就是政府的走狗!” 谢襄跟着也拽住他,她扫了一眼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开炮的朱彦霖,心里掠过一丝阴翳,诚然朱彦霖的一腔情怀值得肯定,但他不能将这些罪责平白无故安到顾燕帧身上。 一向温和的纪瑾都忍不住了,大声道:“朱彦霖,你在这儿耍什么横啊,有本事你自己去啊!” “是!我没本事,但至少我不把这件事当乐子!我不把这件事当玩笑!” 纪瑾当下就更烦他了,顾燕帧怎么也算小小收拾了一下那些日本人,比朱彦霖什么都没做成被罚扛木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就知道嘴上家国大义,实际上屁事也做不成。但顾燕帧的小小收拾,在这个屁事都做不成的人眼里,竟成了乐子成了玩笑,脑子有病。 “我们走,彦霖。” “就是,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朱彦霖的同伴们拉着他,眼神里竟然装着一模一样的愤慨。 顾燕帧出离愤怒了:“你给我站住。” “什么叫跟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怎么了?”你们从头到尾不就一张嘴吗,大义凛然的把我们训了一通,临走了说个话都这么难听,纪瑾快炸了。 朱彦霖和他的同伴这才把事情说出来,之前那四个冲进日本商会,抓住这些杀人凶手的学生代表,被暂时关在城南监狱,但昨天晚上,城南监狱起火,竟全都被烧死了。那么大一个监狱,那么多人,偏偏只有他们四个人被活活烧死了。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每个人心里都应当清楚。 “这事早就传遍了,你们不知道吗?”朱彦霖的伙伴见他们纷纷震惊,全然不知情的模样,问了一句。 他们这两天只管收拾那三个日本人了,没去看报纸,谢襄低了头,声音沉闷道:“我们不知道。” “日本人冲进我们的监狱,杀了我们的同胞,你们在干什么?”朱彦霖顿了顿,眼眶湿润,哽咽道:“在往关他们的地方放痒痒粉啊,往他们吃饭的碗里下泻药啊!” 先是杀了七个工人和一个孩子,又冲进监狱杀了四个学生,不过也就看准了政府不能如何,狠毒嚣张,当真以为这里是他们日本人的天下了。顾燕帧强行抑制住火气,捋了头上的毛。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抬脚就走,朝着禁闭室就跑了过去。 好巧不巧,日本商会竟在这个时候来接人了,禁闭室门前,已经密密麻麻的围了几圈的人。 圈子里群情激昂,学生们响亮的喊着口号,激动的朝着前方挤,卫兵们拉起人墙拦住学生们,朱彦霖也在这些人之中,口号喊得格外响亮。 宋教官拿着枪往天上打了一枪,大声吼着:“干什么,都想干什么!” “他们都是杀人凶手,华西棉机厂七名工人和一个孩子,城南监狱的四个学生代表,都是被他们杀死的。他们是杀人犯,你想今天把他们送走,不行!” “不行!不行!把人留下!” 群情激昂,可能是刚才那一枪的缘故,竟没有一人再敢上前。 朱彦霖听到宋教官说这件事不是他们该参与的,吼了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你我参军入伍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抵御外辱,为的是保家卫国!如果连这些杀害我们同胞的杀人凶手,我们都惩罚不了的话,我们有愧于国家,有愧于我们这身军装!”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宋教官气得不行,狠狠地用手指了指地面,“这次放他们走,我是奉了司令府,奉了道尹公署的决定!” “可是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既然是错误的决定,我们就不该执行!” “我们要见吕教官,要见郭教官,我们不相信你!” “不相信你!” 学员们和卫兵再次推搡起来,顾燕帧赶到,从混乱的人群中挤到前面,又一脚踹开拦着他的士兵,进入圈内。 只听一声枪响,众人顿时没了声音,乌漆漆的长枪笔直的指向天空,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持枪的是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顾燕帧背对着人群,一双深邃的眸子此时蕴满了怒火。 宋教官看着顾燕帧的眼神满是震惊,这群学员来阻拦是在他的预料之内,毕竟少年热血。可是敢在数十支枪口下公然开枪,这个顾燕帧不要命了吗?他看着顾燕帧,怒道:“你干什么,造反是不是!” 这既是做给日本人看的场面话,亦是他自己的疑问。 眼前是数十支对准自己的枪口,顾燕帧无所畏惧,“这话应该是我问你。这些日本人都是人尽皆知的杀人凶手,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都给放了。教官,咱们名声不要了,脸呢?也不要了?!” “我是奉了司令部,奉了……” “道尹公署的命令是吧!批文呢?手令呢?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是某个人的口头命令吧。”顾燕帧的枪直直地指着他,“教官,人可以笨,但不可以蠢,这么明显的黑锅,你背得挺来劲是吧!” 宋教官脸色阴晴不定,平心而论,顾燕帧的这番话不无道理,如今群情激奋,上万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三条人命。张司令,白市长这两只老狐狸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烈火军校,其中的利弊不言而喻,可是如今日方施压,这三人不放也是不行。 比起杀了这三人公然和日方作对,放了他们被同胞唾弃不耻来得更容易,顾燕帧心里一直清楚,后者才是对军校最好的选择。在杀那四个学生之前,尽管愤慨,他也赞同军校背着放走日本人的这个黑锅——因为极大可能,根本不是军校背黑锅,而是某个人,比如宋华平。可这一切已然发生,大局为重的退让,却让更多无辜的人死亡。必须以鲜血来祭奠! 车旁的一名男子见宋教官摇摆不定,立即警告道:“宋先生,别忘了……” “闭嘴!”一声枪响堵住了他要说的话,顾燕帧朝着他的方向开了一枪,子弹擦着他的衣角打在汽车上,激起一片火星。 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日本卫兵纷纷将子弹上膛,呈警戒状的对准顾燕帧。 “你是不是疯了,啊?!把枪放下!”事情发展到这步,宋教官目瞪口呆,看到顾燕帧不为所动,也差不多疯了,怒吼道:“我让你把枪放下!” 顾燕帧怒目而视,直呼其名,“宋华平,确定你要当汉jian是吧!” “你说谁是汉jian?” “说你!” 宋教官大怒,用枪直指他的脑袋,“老子一枪崩了你!” 顾燕帧也把枪对准他的头,“你敢!” 谢襄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凉气,她忍不住大喊:“宋教官!你真敢为了这几个日本人,枪毙自己的学生吗?” 似乎被这句话喊醒,宋教官虽然仍旧愤怒的瞪着顾燕帧,却终是移开枪口,“你给我回去!把他押走!” “别过来!我自己走!”眼见卫兵们就要一拥而上,除了被卸枪,别无选择,顾燕帧躲开他们,回身深深地看了那辆日本军车一眼,扬长而去。 谢襄跟上时想,倘若今天要对付的是那几个日本人,即使豁出命他们也会阻拦,可是阻挡他的却是烈火军校的卫兵。国家危难,外敌环绕,他们又怎么能真的对自己的同胞开枪,更何况是一群服从命令的军人。 所有日本人包括那三名凶手都上了车,开车的司机不屑的看着学生们,冷笑地发动汽车离开。 顾燕帧翻墙离开,把已经安排过来的老赵揪出来,开着车就跟上了那些日本人。方才在禁闭室,不过是烟雾弹罢了。他要的就是瞎闹腾一番,最后愤怒离场,让日本人以为烈火军校的学员们已经放弃了,再出其不意的在路上杀了他们。那些日本人难保还会怀疑烈火军校,但死在外面,更值得怀疑的却是被他们烧了棉机厂的沈家。 跟到树林,看到了消失一天的沈君山。 人狠话不多。 那波大果然来了。 顾燕帧看着前方惨状,冷笑一声,本想开车回校,方向盘一转,往沈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