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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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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馨一向醒的很早,天还未亮她便睁开了眼睛,手伸向床沿想要起身的时候,赵昀伸出胳膊将她压住。他还未醒,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她离开,他弓着背紧紧贴着赵馨,大半身子蜷缩在她怀中皱了皱眉,待她不再有动作后,他便嘴角轻轻上扬,安心的埋首于她胸前。赵馨知道赵昀是由乳母喂养长大的,贵妃娘娘大约很少抱他,所以和赵馨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变得十分黏人。

    赵馨望着赵昀的侧脸,和记忆中相比他的容貌并未有太大变化,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一副天真的模样,幼稚的内心这么多年也未曾被侵蚀的缘故。他舒展着眉呼吸平缓,眼尾还带着些昨晚哭泣时留下的红痕,这副全然信任她的模样看上去恬静又美好,有那么一瞬几乎刺痛了赵馨的眼睛。

    可也就那么一瞬罢了,毕竟赵馨最痛恨的便是赵昀这张脸。

    张贵妃容姿绝艳,而赵昀将她姣好的容貌完美的继承了下来,清俊雅致的眉目,端正挺拔的鼻梁,即便年岁增长他的脸上并未有多少硬朗深刻的线条,而是透出一种精致温润的美感。美人如玉,用来形容赵昀一点都不过分。

    可也就是因为他与贵妃娘娘的容貌是那么相似,才总能提醒赵馨,他和那个女人一样该死。

    11

    赵馨生于贵妃娘娘入宫之前,而直到她四岁宫中都未能再诞下活着的皇嗣。小产的宫嫔不可计数,甚至御书房一位宫女不过是被父皇留下一夜,便在册封之前被贵妃娘娘挑出了错扔进了冷宫,没过两月便投井自尽。皇后娘娘性柔不擅争,大皇子病殁后她便一蹶不振成日以泪洗面,后宫之中贵妃娘娘专宠,就连她谋害嫔妃皇嗣都没人敢有一语微词。

    赵馨从有记忆时起,自己的母妃便一直是谨小慎微的,她内敛低调,不愿去争宠,就连父皇路过窗外的御道她也从不会开窗相望。赵馨很少能见到父皇,就算见到也相隔很远,但有母妃宠她照顾她,她便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她知道父皇并不真心疼她爱她,但是她有母妃。

    但是一切的都变得那么猝不及防,因着为了消弭张贵妃专宠在言官那里刺耳的风评,父皇来见了母妃,赵馨原以为母妃会开心,但每每父皇在清晨离开之际,她都能看到母妃眉间抹不去的忧虑恐惧。

    母妃和张贵妃几乎同时被太医院诊断出怀上皇嗣,这本该是喜事,可赵馨发觉一片祝福声中母亲并没有笑,幼小的她为此感到不安,但她并不知道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母妃第一次的流血发生在三个月后,那时以照顾母妃为由,清和宫原本那些年纪小些的宫女太监已经被换了干净,太医赶到时母妃已在床上疼的发抖。然而好容易等到的太医,竟以诊断不出出血原因为由,连药方都没有开。

    从那个时候开始,赵馨觉得自己的生活完全变了样,她像是突然落入漆黑一片的樊笼中,看不见的陷阱不知落于何处,可一不留神便会要了她和母妃的性命。

    母妃渐渐不笑了,她变得吃不下也睡不着,一天天憔悴下去,瘦的颧骨都凸了出来。她总备着银针,入睡时将赵馨紧紧抱在怀中,有陌生人经过宫殿她便警惕的盯着他们。她看上去越来越糟,可每每当赵馨哭着要去求父皇想想办法时,母妃却哽咽的抱住她:“父皇不会管我们的,母妃只有馨儿。”

    赵馨太过年幼,她并不能理解究竟为何一切会发展到这地步,母妃不是要给她生下弟弟或者meimei了吗?这不该是件开心的事吗?为何张贵妃的延福宫便尽是欢笑,大家都期待着她腹中的皇嗣降生,可母妃却要成日担惊受怕,好像做了什么滔天的错事。

    然而即便母妃日日恭谨,只恨不能将母女两人藏到墙缝离去,也还是没能躲过临头的祸事。母妃的产期算在贵妃娘娘之前,娘娘以害怕血光相冲为由将母妃迁至北角偏殿,那里本是冷宫,她却说是为了让母妃清净养胎。

    赵馨没跟去,没人准许她跟去,她被寄养到张贵妃宫中,分别之前母妃叮嘱她,无论在贵妃娘娘处过的如何艰难都要听她的话。她是不理解的,为何母妃会这么害怕,为何母妃明明知道她有多么讨厌贵妃娘娘,却还不停的重复让她听话。

    赵馨有那么多问题想问,然而最终没有一个能够问出口,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妃。

    母妃死时距离临盆只差不足两月,照顾她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她们只说贵妃娘血流的突然,太医们想尽了办法也没能保住母子二人。赵馨呆在门外浑身发冷,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闻到宫殿中刺鼻的血腥味。

    没人想到赵馨会推门冲进去,拉住她的宫女们慢了一步。

    好多好多血,全都是母妃的血……

    赵馨第一眼并没有觉得自己看到的那个躺在床幔后的人就是母妃,她是最疼爱她,怎会在她哭着来找她的时候毫无反应呢,她总会立刻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可此时此刻,赵馨只能看见一个苍白的人躺在床上,宫人们还没来得及将血清理干净,床幔上到处透着惨红,她原本鼓胀的小腹瘪下去,床头的铜盆之中有一滩模糊扭曲的血rou。母妃怎么会流出那么多血呢?她明明一下瘦削的只剩下了骨头,她不是该给自己生下弟弟或者meimei吗?为何她听不到婴孩的哭声?

    赵馨被拽了出去,一群宫人跪在她脚下,却没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父皇处置了失职的宫人,有些人偿命,有些人罚至浣衣局,但无论怎样的刑罚都还不回赵馨的母妃和弟弟,是的,她本该有个弟弟,已经成了人形,却被夹碎了脑袋从母亲腹中拖出来,一尸两命。即便那天晚上赵馨看到了那么多血,即便九岁的玉铃一遍遍同父皇发誓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御医进屋后将她们所有人都关在门外,娘娘在里面不停的惨叫。

    因为怕冲撞了贵妃娘娘临盆,母妃草草下葬。母妃亲族早已没落,葬礼之上几乎无人吊唁,那时候望着那些随风起舞的灵幡,赵馨抹净了自己的眼泪,从那个时候起她便不再哭泣了……

    “jiejie?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赵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并不知道赵馨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她看似平静的脸上透着让人心痛的悲伤。

    赵馨回过神,她松开赵昀从床上坐起,她摇了摇头收好自己的情绪,换上平素那张温和的笑脸:“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赵昀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jiejie……”他从来都暖呼呼的,触碰她的时候温柔又小心,他用手指抚平她的眉心:“jiejie不怕,我陪在jiejie身边呢。”

    “……昀儿还要上早课。”赵馨别开头,她拾起床尾的中衣披在身上:“快些起来。”

    赵昀听到这句话立刻垮下脸:“我不想去见先生,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jiejie。”他噘着嘴小声抱怨。

    “是吗?”赵馨笑出了声。

    他那么喜欢她,未尝不是报应。

    也许旁人都人为四五岁的孩子并不记得多少事,但赵馨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满室的鲜血和母妃最后像是槁木那般没有生气的脸,她要贵妃娘娘偿命,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张贵妃以为当时年幼的她成不了什么气候,成年后将她远远嫁出去,一切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吗?她回来了,这一次她手里握着足够的权柄,她要她血债血偿。

    12

    “殿下。”待到赵昀离开后,玉铃进了屋,她望着赵昀离开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多了句嘴:“贵妃娘娘又该生气了,她不喜欢三殿下同公主在一起。”

    赵馨抬头看了她一眼,玉铃在她身边服侍这么久,仗着她信任,她总是在赵昀的事情上对赵馨说些多余的话。她从妆镜台前摸了柄玳瑁梳子自己打理长发,看着铜镜中的玉铃像是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话一般:“赵昀说张贵妃宫中换了新的女官,去查查她的底。”

    “……是”玉铃叹了口气。

    “还有,太医院的闵老太医,你让他抽空来见本宫。皇祖母去世前身子的状况他是最清楚的。”赵馨继续道。

    “是。”玉铃对她行礼,她知道殿下此番回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忠于殿下,可她也隐约希望殿下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殿下……”她还有话想说。

    赵馨放下梳子打断她:“玉铃你今日的话可是太多了。”

    玉铃跪了下来,可她还是说出了她最想说的那句话:“殿下……三殿下他是很喜欢您的……”

    “可本宫恨他。”赵馨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她慢悠悠的说。

    如果当年弟弟能够出生,本该与他同岁,他会比赵昀早出生一月,会是现在的“三皇子”。母妃诞育皇子有功,即便没法得到父皇的宠爱,却也能够升位,能够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先代以来皇子以立长为先,既然皇长子病逝,皇后无出,那么下一个皇子便极有可能是太子,为了清理掉这条道路上所有的障碍,赵馨失去了两个重要的至亲。若是没有他,若是他不是张贵妃肚子里的种,若是……

    可事实上即便赵昀看上去再怎么纯真无暇,那张脸都时刻在提醒赵馨,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么如此她便只需要将他当作手中的棋子就好了,她会想尽办法除掉他的母妃,为此她能够不择手段。她对他所有的温柔、耐心和爱都是假的,她对他的真心,就连一瞬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