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护身符
说是凭着角色直觉来,但艾尔亚走得十分茫然,霜星殿附近举目皆是陌生,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安慰,如果走着走着看到阎真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保持镇静。 担心不小心撞上大人物,艾尔亚专门选择人烟较少的小路行走,心不在焉间竟和一个手抱着木盆的洗衣女撞在了一处,那只厚重的木盆一下子从对方手上脱离,连带着里面洗好的衣服也滚落了一地。 “抱歉。”艾尔亚条件反射地说道,而后蹲下身开始帮对方捡掉出盆外的衣服。那女子没有说话,也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捡衣服,好几次,她的指甲都匆忙间刮在了石制的地面上,能听到清晰的“吱吱”声,她不知为何似乎用了异乎寻常的力。 “你……”艾尔亚想帮对方拿起木盆,抬头间,便见对面原本低着头的女子一下子用衣袖挡住了脸颊,含含糊糊说道:“多谢,我自己来就好。”透过遮掩,艾尔亚隐约看到她脸上有一块红褐色的烙痕。 还不待他回答,那女子已经抢过了木盆抱在怀中,绕过他疾步跑离了。而看着那女子的背影,艾尔亚只觉得心脏好似被紧紧握住,思念和爱意像烟花一样炸开,而更多的,是那无止无休的悲与喜。这不是艾尔亚的感情,而是程苻焕的感情,不再是之前仿佛欲望主导的逢场作戏,而是真的自内心深处翻涌而出的爱与痴。 艾尔亚的手自发地从怀中心口的位置摸出了一个黄色的护身符,这也是他成为程苻焕时眼中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他轻轻握着这只小小的护身符,仿佛从掌心处有什么在灼烧起来,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口。 她还活着……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复呢喃。 艾尔亚或者说程苻焕朝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已找不见那女子的身影,又在附近转悠了两圈,也没见到人,他猜测那女子可能也有躲着他的意思。这名女子和程苻焕关系匪浅,如果能找到她,与她有一番交谈,应该会有新的线索。 艾尔亚在附近问了一些路过的侍女,有关于脸带烙痕的洗衣女的事情,这么明显的特征下果然七零八落地拼凑出不少信息。 那女子是半年前发卖来的人类女奴,在洗衣房做活。当时的副管事看她可怜,卖家又把她当作一个赠品,就收了她在下人院子里洗洗衣服什么的。 每得到一点信息,艾尔亚都能感到程苻焕的心在剐痛,这名女子是逆域大巫世家的后人晷悦,与其自小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后大巫家族遭逢巨变,晷悦也下落不明,程苻焕一直以为她早已与她家族的其他人一同葬身天火,熟料今日竟在此地重逢。 喜悦过后便是无尽的自责,自己这些年来自我放逐,纵情声乐,而晷悦却一直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处痛苦生存。若是早知道…… 艾尔亚走向霜星殿的时候,仍免不了受到程苻焕情绪的感染,整个人悲喜悔痛皆有,他想着要与释摩说一下这个发现。 来到殿内,便见白纱帐内隐约躺了一人,释摩竟然真的在睡觉。艾尔亚不由放轻了脚步,将白纱微微撩开,床上静静躺了一人,柔软的银发散了满床,五官精致,闭上的双眼更显出银白睫毛纤长细密。睡着了的释摩有一种少年般的无邪与美丽,如同清透的琉璃。 艾尔亚不愿打破这美丽的场景,静立在原地,只见床上的眼睫微动,睁开的双眼尚染了几分雾色,宛如迷蒙的黑曜石。他似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赤足走下床,行动间竟隐隐透着点慵懒,这份矛盾的气质使得艾尔亚一时没有说话,眼前的释摩似乎不那么像是他认识的释摩。 “过来给我梳头吧。”释摩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艾尔亚说道,他现在一身白绸中衣,声音是刚睡醒的迷蒙。艾尔亚走到他身后,拿了一只檀木梳轻轻给他顺发。两人一时无话,艾尔亚甚至自发地伸手轻轻给他按摩起了额角。 就在这莫名暧昧的氛围中,一串脚步声逐渐靠近,还有侍女有些焦急的呼唤:“殿下!王后还未醒……” “母后!”一个略带委屈的孩童声音响起,艾尔亚回头,便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站在身后,艳红色的头发用系了铃铛的蓝色发绳束起,红色的水纹从细细的脖子处蔓延至左侧脸颊。他是……艾尔亚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梳子,明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此刻在他眼中却如最可怕的怪兽。 那孩童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便有些撒娇地拉住了释摩的衣袖。释摩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扣在了那男童的脑门上,往下捋了两次,动作生疏而僵硬。“你……煞儿,先生交代的功课完成了吗?” “早就完成啦!”男孩脸上一派天真无邪,全然看不到一点日后的残酷影子。 “那就再把明天的课准备一下。” 不待男孩抗议,已经有侍女牵着他带离了宫殿,临走前,男孩愤懑的眼看向了艾尔亚,但艾尔亚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并未注意。 “梳子要被你抓断了。”一只手搭在了艾尔亚拿着梳子的手背上,艾尔亚这才感觉到手心有一点刺痛,梳齿扣进了他的掌心,留下了红色的印痕,看着释摩望向他的清浅视线,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哈哈,刚刚好像又陷进程苻焕的情绪里了。”艾尔亚有些掩饰地笑了笑。 “当着亲儿子的面私通是会有点压力。”释摩面无表情道,“我刚刚也很紧张。”尽管他的表情完全与紧张绝缘。 看释摩又恢复了正常模样,艾尔亚便与他说了今日碰到晷悦的事情。 “这个事你不应该告诉霜星王后。” “可你是释摩啊。”艾尔亚理所当然道。 释摩没有回答,看着窗外的红花似乎在发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用过晚膳,共处一室的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该做什么。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行动,等反应过来时,艾尔亚发现自己已经将释摩压在了床上,正在亲吻着他耳侧的头发,一只手还揪着对方有些松散的衣领,能感受到手下微凉的光滑皮肤,程苻焕似乎对头发有种莫名的执着。看着身下正平静望着他的释摩,艾尔亚一个激灵,便要起身后退。 但原本安然躺在身下的释摩却扣住了艾尔亚正要抬起的后脑,扶着他的腰一个发力调转了位置将艾尔亚反压在了身下,不过他明显有控制力度,只是虚虚拢在他的身上。 “释摩!”艾尔亚吓了一跳,想要唤醒似乎失去自主意识的释摩,但释摩半垂着眼恍若未闻,银白色的眉微蹙,将贴在艾尔亚耳朵上的假耳直接扯了扔在了床下,而后便开始细细摩挲艾尔亚的身体,贴着他的腰一点点滑到腿侧。被碰触到的地方激起淡淡的麻痒,艾尔亚有些不适地扭动了两下,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恢复清醒,但那只手依旧肆意地在他衣内流连,甚至凑近他轻轻嗅闻了起来。这霜星王后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但所幸,释摩只是在他的上身和腿侧来回抚摸,与其说是求欢,倒更像是一只大狗子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释摩的眼神迷茫而纯粹,靠在艾尔亚的颈侧,黑银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到后面,艾尔亚也干脆由着他去了,甚至与他一起面对面侧躺在了床上。释摩揽住艾尔亚的腰,还轻轻捏了两把,艾尔亚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哼笑,释摩动作一停,又用脑袋往他身上蹭,另一只手轻轻下滑碰到了艾尔亚的下身,这一下,艾尔亚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意识用力将释摩往外推去,释摩无防备下竟往外滚了小半圈。 艾尔亚从床上起身,正想跨过释摩下床,却见床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灰色的眼睛正定定看着他,稚气的脸在昏暗的灯下似乎笼着一层阴霾,看不出情绪,正是白天的那个男孩,霜星王后的儿子。 艾尔亚正要提醒释摩,但释摩已经又凑上前来,眼神无辜,将艾尔亚重新拉倒,拖到了身下,这次整个人都压实了,压得艾尔亚不由将头后仰,露出一段皓白的脖子。释摩贴近他的脖颈,轻轻蹭着,艾尔亚侧开头,便看见那男孩还在冷冷注视着他。 “释摩!”艾尔亚终于忍不住抓住了释摩脑后的银发往后拉,释摩顿时吃痛,有些控诉地看向艾尔亚,却在看到艾尔亚脸时突然神情一变,几乎立刻从艾尔亚身上爬了起来。 看来是清醒了。艾尔亚正要和他说幽煞的事,但回转视线,原本站着人的角落已经空无一人,好像一切都只是艾尔亚的想象。而起身的释摩则坐在床脚,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释摩……” “你先睡吧。”释摩的声音少见地有些沙哑。 艾尔亚想说你这么坐在旁边我哪里敢睡,但却还是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人影在晃动,最终陷入一片黑甜。一觉无梦,醒来后艾尔亚便觉得腿有点麻,释摩靠躺在床尾,他的脚正搭在释摩腿上,艾尔亚起床的动静扰到了他,他的手无意识捏了捏艾尔亚的脚踝和脚底,足下xue位被按到的酸麻使艾尔亚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足弓拱起。释摩一副被这声音惊醒的模样,丢下一句“去拿衣服”便迅速离开了殿内,徒留艾尔亚双脚发麻躺在床上。 历经一番苦痛终于起床,想到这是贸易会的最后一天,按照程苻焕原本的计划今天肯定是要准备回去的,可现在晷悦尚在此地,若今日回去下次相见至少要一年以后,程苻焕心中担忧晷悦的安危,便修书一封托霜星殿的侍女替他转交给在外的金儿,决定先将晷悦找出,能带走最好,带不走就留在幽界,绝不能让晷悦继续受苦。 顺着程苻焕的计划行动,艾尔亚又去昨日碰到晷悦的地方转悠了几圈,却还是一无所获,他甚至思索着要不要依靠释摩现在的身份找到晷悦,虽然释摩曾说过这件事不应该说于霜星王后知晓,但霜星王后是霜星王后,释摩是释摩啊。 从下人们的小院中走出,行人渐渐稀疏,他的心里缠绕着烦闷,眼前却有一抹红色闪过,他如有所感,转身向后看去,果然就看到幽煞正站在他身后,冷冷注视着他,灰色的眼眸沉沉透不出光亮。 艾尔亚与幽煞相对而立,他此刻是身具灵力的程苻焕,而幽煞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他不应该感到害怕,但是莫名的压力依旧笼罩着他,折磨着他,现在的他,甚至可以杀死他。可在幻境中杀死一个孩童,难道他就能得到解脱了吗? 对峙并没有维持太久,艾尔亚耳边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一条条细密的红线从地砖处显现出来,甚至有好几条细线已经攀上了艾尔亚的鞋面。这是……蛇!艾尔亚几乎立刻便认了出来,耳边似乎又有了空旷的嘶鸣声,无情地往脑中穿透,他想要甩落这些蛇的纠缠,但他们太细太轻了,轻而易举就依附在了他的身上,他隐约感到后颈处有几丝酥麻,似乎有什么细长的东西正顺着他的衣领往里面深入。艾尔亚禁不住开始颤抖,久违的反胃感又来了,好恶心,好想吐。眼前是晃晃悠悠的艳红困潮,他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那个男孩扯下了他伪装的耳朵,眼中是嘲弄与轻蔑。身体上有微微的刺痛,但很快就变得麻木,他尽力睁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扭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