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庭筤与墨考三清匣
载洵离开的第二日,墨庭筤就在自家院墙头收到了通门送来的信笺,原来就在昨日,冯玉祥的国民军收缴了皇宫景山守卫的兵械,顿时引起清宗室的着急恐慌。 消息在墨庭筤收到信笺的同时也在整个北京城地下暗自扩散开来,清室急于与外界联系,保皇党人蠢蠢欲动,冯玉祥那边不知作何反应,清室小朝廷一时宛如滚到崖边的一块石头,只需轻轻一碰,究竟滚回崖上碾死众人还是滚落崖下自生自灭,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然而冯玉祥又用他的强势和雷厉风行迅速打了清宗室一个大巴掌。 十一月五日,冯玉祥派国民军包围紫禁城,将溥仪及其小朝廷驱逐出宫。溥仪在军事压迫下召开了最后一次御前会议,交出皇帝印玺,匆忙收拾私物,遣散太监和宫女,于当日下午,被监护离开皇宫紫禁城,搬到什刹海后海北岸甘水桥附近的“醇亲王府”。逊清皇室小朝廷遂宣告灭亡,清王朝亦被彻底终结。 墨庭筤听到这消息,也不知该是忧是喜,只能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长叹一声。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就在墨庭筤以为他与载洵约定的事就此无疾而终时,另一个人的登门拜访,却再次令他措手不及。 十一月六日,墨庭筤和水斜桥走出到院里,看着带了两个警卫员就进来的京师警备司令鹿钟麟,皱起眉头:“鹿司令到访有何贵干?在下可是触犯什么法度了?” “墨先生自然是没有,可这位水五爷么……”鹿钟麟笑了笑,“一年前他在大兴赌坊与人聚众闹事,当众捅死了孙团长的小舅子,我今日来,就是要来将他逮捕归案。” “孙团长?什么孙团长?老子什么时候捅死过人?你他娘的放屁!”水斜桥气急败坏,上前就要与他争执。 “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狡辩!”鹿钟麟一挥手,“来人,带走!” “慢着!”墨庭筤连忙拦在水斜桥身前,看向鹿钟麟笑道,“那位孙团长面子真是不小啊,他的一个小舅子,竟然能劳动您这位警备司令连接管紫禁城这么大一件事都不顾就亲自来抓人?” 墨庭筤不是蠢人,若真是执法抓人,一年前把人捅死了早该来抓了,可偏偏现在才来,而且是这京师警备司令亲自来,定然与三天前载洵来访之事脱不了干系。 鹿钟麟也笑了,打了个手势,身后便有人递过来一个盒子,赫然便是载洵那晚要让墨庭筤解的墨考三清匣。 “听洵贝勒说,他花费重金请墨先生开解这个匣子。”鹿钟麟搓搓手指,“我们国民军军纪严明,从不掳掠百姓,军费一分一厘都得花在刀刃儿上,比不得清宗室出手大方。只能跟墨先生换个人情,您帮我们解开这个匣子,我便对水五爷逞凶杀人一事不再追究,您看如何?” “可以。”墨庭筤立刻答道。 “但是我不太信任你们这些江湖人……” “我墨庭筤一诺千金!” “你们江湖有江湖的道义,我们当兵的有当兵的手段,还得烦请水五爷跟我们走一遭,墨先生什么时候把这匣子解开了,我便什么时候放了他。” 墨庭筤的眼神顿时尖锐起来:“鹿司令好大的口气,真当我巧门可以任你拿捏的吗?” “巧门能成为外八门中仅次于神调门和通门的大帮,不过是几百年来事于皇家,自恃有朝廷做倚仗,如今皇帝都被我赶出紫禁城了,你们巧门还有什么可威……” 鹿钟麟话音未落,水斜桥已然从墨庭筤身后冲了出去,眨眼间一把蝴蝶刀就架在鹿钟麟脖子上。 “那再加上我们千门呢?” “斜桥!” 鹿钟麟身后的警卫员立刻举枪对准水斜桥,墨庭筤抬手一甩,不知从何处射出两枚袖箭,正正在二人喉咙上开了两个血洞,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软软倒在地上。 鹿钟麟听见自己的警卫倒地的声音,又垂眼看了眼对准自己颈动脉的蝴蝶刀,倒也不见恐慌,轻笑道:“水五爷倒真是好身手啊。”他又看向墨庭筤,“我知道墨先生这院子里机关重重,别有洞天,可墨先生不会认为我真的只带了两个人过来吧?实话告诉你们,这院子外面已经被我们的人包围了,你们杀得了两个人,对付得了外面几十号人,几十条枪吗!” “老子一介江湖草莽,换你一个司令的命,不亏!”水斜桥恶狠狠道。 “我听闻两位伉俪情深,如鼓琴瑟,这样一对神仙眷侣,若是相聚不到一年就做了亡命鸳鸯,岂不可惜?”鹿钟麟施施然道,“我不过请墨先生为我开这个盒子,开完之后,我定然不会为难二位,二位又何必以命相搏呢?” 水斜桥面上闪过一丝踌躇,但很快就消失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墨庭筤道:“斜桥,不要冲动,过来。” “墨叔!” “过来!” 水斜桥只好瞪了鹿钟麟一眼,不情不愿地收起刀挂回腰间,回到墨庭筤身边。 墨庭筤这才道:“我给你开这个匣子,但是你们不许带走斜桥,你们可以在这院子周围派兵把守,三天之内,我定然解开这个盒子。” 鹿钟麟闻言还想拒绝,又听墨庭筤冷然道:“鹿司令,你出身良家,怕是不懂我们江湖中诸多纠缠,你真当今日杀了我们二人,冯玉祥的屁股在北方还能坐得稳吗?巧门千门你们尚可以不放在眼里,可奉天盗门和保定离门与我二门素来交好,我向你保证,若我们两人今日有什么不测,我们四门门众定会尽全力反扑复仇,你尚能自保,你保得了你的家人吗?你能自保一夕,能自保一世吗?我们外八门历经数代王朝更迭尚能维系,你真当是软柿子任你揉捏吗?” 鹿钟麟闻言心下一慌,额角破天荒渗出一滴冷汗来。 他素闻这外八门之所以有个“外”字,其实就是自古不为江湖正道所容,可偏偏就因为是邪门歪道,行事才更加诡谲不按常理,招人忌惮。他们不仅在江湖中势力盘根错节,在庙堂中也多有倚仗。他们以“井宿”自表,据说井宿一星明亮,则国泰民安,若井宿色变,则天下大乱,道是“井宿值日事无通,凶多吉少有瘟灾,一切所求皆不利,钱财耗散百灾非”。 鹿钟麟原以为如今北京由国民军把持,对巧门千门这俩并非靠蛮力发家的门派不足为惧,可又听墨庭筤提及奉天盗门和保定离门,不说那保定离门的杀手在国外都是赫赫有名,就光东北那群响马山头,也不是吃素的,更别说他们背后隐约还有奉系张作霖撑腰…… 目前外八门还没有表态支持或反对哪股势力,若是还有余地,也没必要把外八门往死里得罪。 鹿钟麟咬咬牙:“行,就这么办,三日为限,还望墨先生信守承诺!” 墨庭筤将手上的象牙戒指取下扔给他:“这是我巧门信物,江湖人都认得,在你那里说明你是东家,若到时限我未交付,理亏在我,任你宰割,江湖上也不会有异议。” 鹿钟麟接过戒指,心下稍安,冲他一拱手:“墨先生高义!” “还有一事。” “墨先生请讲。” “载洵之前让我开这盒子,许我金条三百,外加大内书库里藏的一本,如今金条我不要,但鹿司令接管紫禁城,从里面取一本不是难事吧?”墨庭筤道。 鹿钟麟也觉得这个条件并不过分,欣然应允:“我这便回去让人找,找到了就给墨先生送来。” “多谢。”墨庭筤冲他一点头,便拉着水斜桥往屋里走,不再看鹿钟麟,只是走进屋里,又喊来一句,“鹿司令走前,记得把院子打扫一下。” 鹿钟麟回头一看自己两个警卫员的死状,苦笑一声,谁说这巧门掌门性格温和不嗜杀来着? 进屋后,墨庭筤看着水斜桥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得过去捧起他的脸蛋儿:“五爷这是怎么了?” “都怪我,行事冲动,要是我当初听你的不跟人动手,那你就……” 墨庭筤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这跟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这事儿,他们也会生出别的事来做要挟。” “可是现在你得三天内开那盒子……那盒子都几百年没人开过了,怎么可能……”水斜桥越说心里越觉不安稳,一甩手要往外走,“其实我跟他去牢里多呆几天也没什么,四年我都呆过了……!” 墨庭筤连忙一把拽住他拉回自己怀里,在他耳边低声道:“五爷这是不信我?” “当然不是!”水斜桥忙道,“可是……” 墨庭筤把他抱紧:“没有可是!”他吼完又立刻缓了语气,轻声道,“我不可能,再让你无缘无故回到那种地方。五爷跟了我,是要让我宠着的,不是跟着我吃苦受委屈的。你若信我,三天后,会没事的,乖乖呆在我身边。” 水斜桥埋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也许是因为墨庭筤总是给人留下个温吞太过的印象,以至于让人忽视他名字前还挂着个墨姓。 这个姓氏带着一门的天赋和荣光,全都赋予在当年那个瘦削的少年身上,曾经在京城内何等惊才绝艳,大放光彩。 他八岁能解九连环,十岁时设计的鲁班锁联方,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解开,历经几十代掌门编录成的,数百年来也只有他一人真正通读贯通,没有人知道他年少时就曾经照着上晦涩难懂、模棱两可的记录,花费三年时间,重制了一个墨考三清匣。 墨庭筤其实在载洵回去后便又把自己少年时做的墨考三清匣又拿出来把玩了一通,对照着所载,他花了两天功夫就把那个匣子打开。只是清宗室的那个墨考三清匣年代更加久远,其中机关不知是否有损坏,他cao作起来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因此才跟鹿钟麟多许了一日时间,并且多这一天,他便能有更多时间等那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