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梨园子弟
盛夏,长街的绿意盎然,层层叠叠,无边无涯,绿得沉,绿得酣,绿得照人如濯。 肥厚的大叶在空中翻作白灼的光辉,天空都映得白晃晃的。 正午时还是个热晒的艳阳天,现在的日头倒也有些缓下来了,甚至还带着些徐徐的凉风,不急不躁的,吹得人很是舒爽。 秦肆和青黛二人正一前一后的在铺着青石板的路上行着,两旁便是摆着各色各样的摊子店、和来来往往的路人。 前头儿,青黛那只柔若无骨的素手,执着把画了翠鸟儿的纸伞,发髻低垂,用一根吊有浅青色蜻蜓的钗子绾着。 随着她一步一步的款款而行,头上的蜻蜓也在跟着摆动着。使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得非常柔美自然。 青黛并不理会秦肆,他只能不远不近的在后头儿,看着青黛似春风一般婉约的背影,心里自是喜欢得紧。 奈何她并不搭理他,如此来回看了几次,秦肆不禁就垂下了眉眼,掩去眼里微微显露出来的惆怅情绪。 待他再抬眼,眸中神色便又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与平静。他定着心儿,加大了步子,朝前方走去。 青黛本是走得好好的,心情也还是轻松自在。却忽觉手中的纸伞一轻,下一刻,纸伞竟落入了他人的手中。 “……”青黛有些惊讶地抬首看去,见秦肆已然高高地握着那翠鸟纸伞的伞柄,纸伞却是稍稍地往青黛的方向侧着,遮隐去她头顶的阳光,他另一侧的肩膀却还是露在了金光闪耀的阳光底下。 青黛欲拿回纸伞来,想了想,秦肆欲给她当苦力,她无理由让他轻松,自然就不再推辞了。 秦肆见青黛未对他进行说教,心底还喜上了一阵。可她依旧不言语的,双眼目视前方,哪有要理他的意思。 秦肆便有些失落地问她,“你为何躲我?” 青黛闻言,面上的神情就变得不自然了些。 前些日子秦肆肯放下身段、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似是个寻常人家一样,与青黛同在后厨地忙活着油烟之事。 他也从来都不提及之前的事,二人就像搭伙过日子的平常夫妻一般,每日忙忙碌碌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这般,她对秦肆已是有了些改观,可经历了昨日那般暧昧之事,她又觉得他无耻极了,羞羞臊臊的,着实不想过多理会他。 青黛避过秦肆的目光,朝向一侧看去,嘴里却是幽幽地埋怨道:“我可不想与没脸没皮的人一道儿走。” 秦肆一听,便知晓青黛所指的是何事了。 他情动时,自然是失去了理智,什么都控制不上了。待理智回归,他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如此的粗鲁不堪。 这便惹得他一整个早上都不敢下楼来,生怕见到了青黛。 如今,见青黛主动提起,秦肆这头儿却是平增了一些玩弄的心思,低声道:“我可是做了不妥之事,从而让你误会了?” 青黛闻言,却忽的有了些羞臊之意。 昨夜青黛也是自个儿躲在外头儿,偷偷地看他做那档子事。而秦肆却是不知晓她就在外面呢,如此说来,倒是她偷窥了他。 青黛顿时就没了底气,低哼了一声,便不理会他了。 下一瞬,身旁就隐约传来一点轻笑声。青黛有些羞恼地朝着秦肆看过去,却见他面上的神色如常,哪有一丁点儿笑意。 她微微拧着眉,又打算不理会他了。 二人走过城中的一座水桥,至了人来人往、商户聚集的区域。前头儿,雕檐映日、画栋几乎飞入云端、装饰气派豪华的建筑便是广陵城里最大的酒楼——长庆楼。 刚到长庆楼的门口,就已经能隐隐地听到里头儿戏子唱戏的绵长声音。 入了里,才发觉酒楼里果然是大气派的,来此处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之人,穿着高档面料的衣裳,桌上摆着的都是人间的琼脂玉露。 店里的小二更是忙的焦头烂额,好在仍有一个小二哥空出闲来,引着二人入了里面看戏的地方。 一楼大堂十分宽阔,竟足以搭建个临时的戏台子。绕过一个避风的帘子,就见到戏台子上头有个耍花枪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戏了。 台下,已是人满为患了,坐着几乎有五六十人,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好在观台的角落处还余有二三个座位,秦肆和青黛这才得以歇脚。 二人刚刚坐下,店小二就已经奉了两杯香茶和一小碟香瓜子来,让他们边品茶边赏戏去。 青黛刚坐下来,还心浮气躁的,未有多少心思看戏的。只是她不想与秦肆搭话,便将一双眼的目光都放在了前头的戏台子上。 奈何视线里,大半都是一片片的脑壳子,哪能瞧清楚些什么。 此处吵闹,秦肆也无心看戏,一双眼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青黛她那儿瞧去。见她看戏似乎有些入神了,便净了手,替她剥着碟子里咸香的瓜子,不知不觉,在碟子的另一头儿几乎都堆成了一座小小山。 青黛见他剥了瓜子也不吃的,便偶尔也拿几颗剥好的瓜子尝了尝。的确很是咸香好吃,余味都是香甜的。 只是瓜子干,吃多了便觉得口中干燥。青黛正欲喝茶时,眼前便适时地出现了一盏茶,里头儿还有隐约的茶香飘出。 原是秦肆端来的。 唔,他倒是眼力劲儿十足。 青黛犹豫了一下,仍是接了过去。大抵是口渴了,茶杯很快就见了底。 秦肆眼尖,一下子就发觉了,笑道:“果真是渴了,你还欲喝些什么茶?我唤人添上来。” 青黛觉得口渴,的确还想再饮一杯茶水来。 她不知晓长庆楼里有何样的茶水,却是知道长庆楼往来的都是贵客,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的价钱都是十分昂贵的。 她出来的急,身上也没带上几个钱。如此,她便摇了摇头,“不喝了。” 秦肆明白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嗯,我倒是还渴着。” 此处人多,不好唤人。 话落,他便起身朝着大堂一侧寻店小二去了。 待秦肆离开,青黛便稍稍垂下眼来,目光落在他的那盏茶上,上头儿连茶盖还未动一下呢。 他真是越来越懂她的心思了。 她无所事事,倒是周遭的戏声越来越大,似是到了精彩部分。只是前头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她探长了脖子都只能瞧个大概。 此时的台子上,正站着一个身穿玄黑蟒袍衣裳、头上带着精致的描金帽的角儿。脸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面,用着水粉勾勒出英俊的眉眼,面上的表情刻意地弄出了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青黛看这角儿的装扮,倒是一怔。 而黑衣戏子身旁又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倒竖着一双粗黑的眉毛,用着戏腔喊道:“东厂厂督驾到,尔等还不速速接见。” 他们面前对立站着了好几个人,一个站在最前头则是一副江湖侠客打扮的人。他闻言却是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扮成东厂厂督的戏子,“原来你就是那无耻阉贼,虽是个朝廷高官,却从不为百姓造福,还利用权势、祸害世人,令世人闻风丧胆。” 两名侍卫一听,脸上一顿欲发怒的表情。 此时台后一阵锣鼓敲响,又有几个穿着稍显破烂、头戴着草帽、手持着一把青色稻子的农民从帘子后走了上来,他们上来便是两眼泛着泪光,道:“江湖里的传闻都是些胡话,这位厂督可是个济世悬壶的好大人。” “那年南方犯了洪涝之灾,雨水肆意,四处都是掺杂了黄泥的水,庄稼都被水给浸没了。正是厂督大人从京城一路南下,每日不辞辛苦,破了这洪水猛兽,还了我们庄稼人的清净,这可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啊!……” 后头的戏,青黛就没仔细听了。 只因秦肆已回了座位,随之而来的店小二更是奉上了好些吃食,二人中间的几案立即摆得满满的。 秦肆本是无意看戏的,奈何台上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句“东厂厂督”、“秦厂督”的声音,他剑眉一蹙,不得不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往台上瞧了几眼,便大概知晓台上所唱的是何戏了。 竟是歌颂秦肆替南方百姓消灭洪水之灾的戏。 秦肆回过神来,便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我在此处,竟是留下了这般的形象。” 青黛也对这戏很是惊讶,她本以为这里会唱些民间戏,没想到竟是专门来夸秦肆劳苦功高的。 她道:“早知是讲这样的戏儿,我便不来了。” “你就是恼我罢了。”秦肆知晓青黛就是喜欢用软钉子刺他、喜欢说些反话来。他心里听着依然是有些欣喜的,垂下眼,将目光落在了茶杯上,便道:“茶来了,你快解解渴。” 青黛见几案上放了好些糕点和瓜果,和一大壶冒着清淡花香的茶,她面前的茶杯里已经倒好了。茶色清润,里头儿还飘着一两个黄色的桂花花瓣。 也不知他是不是误打误撞,竟要了她最喜欢喝的桂花茶来。 青黛的心倒是软了一些,也不激他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执起糕点尝了一两个,随即就认真地看戏去了。 秦肆见她虽嘴上说着不喜,却依旧愿意看这戏儿,心里又是一阵暖烘烘的。 可这戏竟十分地长,将原有的、和改编的戏份都唱上了,足足唱了快两个时辰。待戏到了末端,天色就已经很晚了,窗外头已然是一片浓厚的黑色了。 大堂处的桌上点了好些烛火照明,观台上还剩下大半的客人,准备唱完戏再起身回去。 青黛见天色已晚,自家客栈那头定也忙活起来了。她正欲开口说要先回去,外头竟忽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如炒豆一般的响声。 竟是下起暴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