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思千般
次日一早,使者便捎来一个令人震怒的消息。 那帮蔻贼祸害了边疆百姓还不知足,竟开始北上害了安居在那附近的人。要是一般蔻贼,那里敢在天子脚下放肆?于是心月狐便派人细查个中跷蹊。 果不其然就查到了什么。 塞外有一个族群,自立邦国,并正笼络强将,这帮蔻贼便是他们手中棋子之一,为的是利用他们逐一打击他国,吞并国土。 区区一个无名小国,何足挂齿?心月狐连提一下它都觉得不屑,可这不屑是在它不侵犯自己的前提下,它要胆敢挑衅自己,那不是一句话就能了事的。 要不然,被他国知道了,被百姓知道了,他还有何颜面立足此地? 正巧连大将军回来了,心月狐便令连大将军领兵剿灭恶贼。 人在高位上,自然心气也傲了起来,觉得派遣自己对付不入流小贼实乃大材小用。 他满心的不甘,隐藏得很深,但以心月狐对他的了解,哪会不知道? 都说高处不胜寒,若他连点察言观色都不会,焉能安坐龙椅上?恐怕还没坐热就被摘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全无葬身之地。 当然,让连大将军剿贼的这决定是心月狐再三忖度后下的。 要知道,打战最忌轻敌,他们尚不清楚那蔻贼与邦国的底细,随意派个小兵小将去打,被打得落花流水颜面不在还算事小,最怕的是,有人拿着这把柄,将他拽了下来。 连大将军原先防守的要塞处,目前尚算安稳,根基也牢固,真有什么不擦,还有守在那处的唐将军来挡,不过这些都不是心月狐主要考虑的,他最大的目的,是挫一挫连大将军的锐气。 事实上,连大将军本是先皇的人,与先皇交情颇深,也甚得他的信任,因此先皇在位时,连大将军握在手里的兵权,重得无法衡量。 可惜这雄霸一天的气势,在心月狐执政后就失去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他被心月狐削弱了兵力,但他依然坦言效忠于心月狐,毕竟效忠于他,总好过什么都得不到。 呵,风向倒是转得飞快,但那不安分的心,仍泄露了出来。在他利用女儿企图勾引自己时,心月狐便晓得,他的野心又大了。 心月狐抿了口茶,然后肆意地笑。想仰天狂笑,却碍于良好的涵养与形象,压制住了,但这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艳色的唇被茶水浸湿,变得愈加红润,泛着一层光,几欲滴出水来,与此同时,他的眸光越渐冰冷。 这是容修进来后第一眼目睹的,不由得使他心中发怵,分明眼前的人于他而言,不过一介凡夫。 有着这样的厉色,生得再如何俊俏温润,仍无人敢亲近。李公公当时就搞不明白,那连家女儿究竟哪来的勇气高攀心月狐。 而他前脚才来,青华大帝后脚便出现。 此时再扫一眼,他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宛如先前的寒意不过是容修的多心。 自满山折子里挑了份搁在案上后,心月狐的视线便专注在了上方,嘴里随意一问:“怎么来了?” “对于还童术一事,我已有了眉目。”容修回。 “哦?”心月狐仍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一目十行地看:“说来听听。” “受还童术影响的,仅有主魂。”然而仅是主魂,就以足够造成深远影响。须知主魂乃心之所在,牵动着rou身的每一根神经,容不得丝毫差错。按崔判官所言,虽然冥府有咒术可修复后天破损灵魂,却无法将扭曲的灵魂还成原样。 说到这里,一本折子早已阅完。上头满满当当地写着一堆字,提了前些日子在城淮发生的无头残尸案,但内容以废话居多,连衙门外的狗吠都当成了谴责凶手的声讨。 心月狐执起朱笔,在那密密麻麻的蝇头楷后方留下极简的朱批——嗯,权当已阅明了了。 “然后呢。”语调与动作都稳如平常,缓缓把那已批阅的奏折放在另一堆,再抽出未阅的打开。 “崔判官说,确有一法子可解。”那容修的脸色,倒比心月狐凝重,不知情者还道是他怎么了。 心月狐一听得这话,仍在埋头折子,心思却已不在上头,上面的一字一句,看是看了,但愣是没读进脑里,是以压根不晓得写了些什么。 心月狐想,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一辈子都长不大,并且仰赖着青华大帝的法术,虽是不怎么安全,但总比没有好。再糟糕点,就是一死了之重新投胎,换得新生还愁不能长大吗? 只是啊,他又想起了玉皇大帝许他三世帝王命的承诺。大家都道帝王命好,反掌能使云雨翻覆,抬脚能践人命如泥,有何不好?当初他也是那么想,才头脑一热去应了玉帝。 其后,这强权之下所得的甘苦,唯他一人来尝了。 先前不自觉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容修已经说完了,心月狐便挥手让他退下。 青华大帝端着笑脸站到心月狐对面,问:“听我奏一曲么?” 不曾想他竟会主动提起,心月狐愣了愣后,浅浅一笑:“好。”那双黯淡的眼,在回答的一瞬间亮成了天上明星。 御书房和寝殿都摆着琴架,架前还放了檀木椅,上头却不见一把琴,也没人看过圣上取琴来弹,不免好奇这两样物事的用途,但没人敢打探皇帝的私事,就连贴身伺候的李公公也没有过问。 青华大帝倒老神在在地在琴架前落座,把琴搁在上方,随意拨弄琴弦来调音。 尽管这泄出的琴音调不成调,心绪仍因而泛起了波澜,使他错以为那双白皙玉指撩拨的不是那琴弦,而是他心弦。 心月狐不觉眯起了眼。喜欢他的曲,仅仅是因为那琴声能解他心中愁。 真正奏起了曲子时,青华大帝向心月狐望过去,看他模样不禁忆起他初次听见自己琴声时。 明知他想听,偏不爱弹于他听,让他不得不在自己对付为恶的妖魔鬼怪时,静候一旁。 那些孽物说来也傻,看心月狐搬张凳子,摇着扇子悠闲地听琴,还道他是好欺负的主,眼见被自己逼入绝境,便将魔爪袭向了他。 待那一股子压迫感入侵它们的四肢百骸,再想离去,为时已晚。 说来可笑,要是它们什么都不做,青华大帝还能许它们个重新投胎的生机,可它们要招惹心月狐,那便只能在心月狐手下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青华大帝对此并无意见,毕竟心月狐出手的话,自己尚可趁机偷个清闲自在。 那琴声越是悠扬祥和,心态越是安宁平静。 心月狐瘫在龙椅上,只手撑额,一双星目半抿不抿,慵懒神色中,添了几分媚意。 青华大帝边抚弦边抬眼凝视,看这双放下锐气时,能摄人心魂的眼能撑到几时。奏了约莫半个时辰,心月狐终于不敌睡意。 收起了琴后,青华大帝起身走向心月狐,从椅子上轻柔地将他横抱,再送入内室。 次日难得一夜无梦醒来的心月狐,顿觉神清气爽,刚要下床,猛地发现身子被限制住了。 瞪着那张近在咫尺,回异于凡尘中人的绝色玉相,不禁回想起夜半那一幕。 这边心月狐睡得安稳,那边青华大帝半夜三更乍然梦醒,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至于冷汗岑岑,倒也气喘得厉害,想来是梦了些不好的事。 一对点漆目瞟了眼离得有些远的心月狐,然后推着自己的枕头贴着心月狐的,一把伸臂拥他入怀。 早在青华大帝有所动作时,向来浅眠的心月狐便醒了过来。这会儿被他抱着,下意识地推搡他胸膛,然而在感受到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时,心月狐的手软了下来,暗忖,罢了。 直到天将明,臂膀仍紧着。 即使两个枕头相互贴着,两张脸依旧隔了些距离,心月狐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叫人打一个双人玉枕。 看着想着,不知怎的就生了想触碰的欲望。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伸指触上了他的脸,只觉得手感极好,面容白皙,肌理滑嫩,饶是上等绸缎都逊四分色。 指尖顺势往下,抚上那张淡色薄唇。 真好看啊。 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许了室内一片暖意。 惊觉时候不早,心月狐又试着用力推了推,不意外地纹丝不动,不由无奈地叹了一声气,索性闭眼多眯一会儿。 放在从前,他稍加劲道便能推开,哪像现在,使力都不能动弹分毫。这时才算意识到,这副成人之躯只是表象。 外头李公公见时光逐渐流逝,担心误了时辰,不禁来回踱步干着急,却没贸然敲门惊动皇帝。 这圣上素来喜怒不显在言,不形于色,便是贴身伺候多载,李公公照样有拿捏不准他的心思的时候。 感觉过了许久,青华大帝终于动了动,手下的禁锢也松开来,这时心月狐反倒不急着起来,嘴一张,两颗尖又利的犬齿露了出来。揣着坏心眼,想吓他一吓,岂知在那之后青华大帝便没了动静。 心月狐讪讪地收回利齿,放轻了动作,挪动着身子下床。 确认屏风完全挡住床铺,心月狐方去开门,门外的李公公显然松了口气。 几位侍儿捧着托盘,整齐划一地踩着碎步趋走。她们双足落地轻巧无声,裙袂飘动却不响,明显受过了良好训练。 洗漱好了,由着她们为自己穿对襟冕服一袭,上为玄色下为朱;再戴十二旒冕冠,各垂充耳在两旁,对镜照了又照,心月狐就踏出了房门。 步子虽大,却十分稳健,不显躁也不显乱,端的是龙骧虎步,气概万千。 “什么时辰了?”心月狐随口一问。 “回皇上,辰正刚至。”李公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偷偷取手巾抹了下汗。他以为皇帝今日不准备上朝,任一众文武官在朝堂上干等。 好在是他多虑了。 哦,过了少说半个时辰呢。 心月狐手背在后,犹安然自如地走向朝堂,而他没回话,李公公也没胆多嘴扰他。 这日,容国当今圣上——即弘雁迎来了自登基以后第一次迟到的朝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