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青竹已为他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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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风听雨问青竹 青竹已为他人妇 寻山问水十五舟 转身处 斩断回头路 ——吕万三 “好不好,都无所谓了,都过去了。”被叫做绯衣的女人含蓄地笑了,抓紧了手中幼童的手。那男孩儿看着路边画糖画的老翁翁,吵着闹着要买糖画,“衣娘,我要糖画,我要糖画嘛!” “好,等会儿给你买。” 绯衣柔声安抚着男孩儿,四娘看了这男孩一眼,表情和眼神未见波澜,只是觉得这男孩儿眼熟,问,“这是云湦子?” “是啊,四年前发现他的转世在襄樊城,我就追来襄樊城找到他。”绯衣把男孩的手握得更紧,“转眼间,他又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需要为他找个先生去读书了。” “每次都追寻着他的转世,很累吧?” 四娘淡淡地说,语气中略带嘲讽,绯衣抹了一把脸,当作没听出那句话中的嘲弄意味,“那倒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云湦子对我好,无论他去了哪儿,我也会找到他。” 这会儿倒是在他面前演出如此情深义重的戏码了。胡四娘苦笑一声,可之前却是他促成了这一桩好姻缘啊,倒是他一直念念不忘。他觉得自己可笑,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心口也难受起来。 “他对你好……便好了。”四娘笑着,“我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小四来襄樊有什么事儿吗?若是有什么事儿,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五妹要成亲了,我帮她……购置嫁妆。”四娘说,“可惜,婚服需要的红布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从沔州跑到襄樊都没能找到合心意的布料。” 绯衣短促地啊了一声,格外惊奇,“真的?!霞妹竟要成亲了?!我不知道,不然定要送份大礼。不过,霞妹的嫁衣我倒是能帮你做,不出半月我就能送去给你,嫁衣就作为送她的礼物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四娘又说,“你的绣工出了名的好,五妹肯定喜欢。” “霞妹要出嫁,是大喜的事情,送她嫁衣只是举手之劳,她穿着我给她制的嫁衣风光出嫁,我心中也高兴呢。” 费祎手中拿着刚做好的糖画,转身却没看见四娘,看了一圈才发现四娘站在一辆马车旁,面前站着个穿粗布衣裳的貌美女子。他仔细地看了那女人的脸,又看了看四娘的脸,心想这两人怎么长得如此貌美,虽说那女人只穿着粗布衣裳,可是相当漂亮,若是穿上像四娘那样华丽的绯色石榴裙,倒是会出落得比四娘更美。 他忙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四娘可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这糖画估计四娘也没见过,给四娘也尝一口! “小四,若是你遇上良人要成亲了,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要为你和你的妻子做一套最美的婚服。” 良人。四娘低下头,想,如今说良人,怕是晚了。两千多年来,他靠爱为食,玩弄情爱和人心,若是真有良人,也怕早就被他吓跑。他只能以笑来掩饰心中的痛苦,他的良人又在哪里呢? 一双手从他的身后伸来,紧紧地捂住他的眼。 “哼哼,猜猜我是谁!” 费祎故意压低了声音,四娘握住那双覆在他眼上的手,那手中似乎还轻轻握着什么东西。这手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捡来的小画妖的手,是他的小一。 “小一,莫再玩了,遮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费祎丧气地将手移开,有些不满地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袖,“你背后是长了眼睛吗?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四娘只是笑,未说一字。 绯衣手中牵的那男孩见了他手中的糖画,指着糖画哇哇地哭了,“衣娘,衣娘……我要糖画……我要糖画嘛……” 见他如此闹腾,绯衣只得歉意地朝着四娘和费祎笑了笑,“他太吵闹了,我先带他去买糖画吧,他这性格,真是伤脑筋得很。” “无事,你带他去吧。” “我一定会赶快把嫁衣制好的,到时候就等着霞妹风风光光地出嫁。”绯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边的费祎,“若是你也要成亲,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为你们制一套最精美的婚服。” “那……多谢好意了。” 费祎目送着那貌美的妇人拉着男孩去糖画摊子那儿买糖画,四娘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表情间略显落寞。他咬了一口糖,心想着那妇人到底是谁,看样子,四娘像是和她很熟,直到那妇人拉着那男孩买了糖画之后走了,四娘也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过得很幸福。”四娘终于收回了目光,温温柔柔地牵起费祎的手,“走罢。” “那女人真好看,四娘,你认识她吗?她是谁啊?” 费祎好奇地问他,四娘低下头,道,“没什么,一位故友。” 拱手让爱,多么痛苦,多么辛酸。 两千年前,他还不叫胡四娘,只是个普通的狐妖,四处游历,带着他青梅竹马的爱人,绯衣。 绯衣比他大,是他远房的表姐,两人一同长大,很小的时候便定了婚约,是他的未婚妻。 当时他还年轻,想要去外面游历闯荡,未和绯衣成婚。绯衣放心不下,陪伴在他的身边,两人一同纵情山水,好不快活。 他们从东游历到西,从南游历到北,嫉恶如仇,喜好打抱不平,也为两人争得侠士的好名声。绯衣素喜穿红,美艳绝伦,胡舫葑武艺高绝,一把剑用得虎虎生威。游历人间时,无人不知道两位侠士,胡少侠的身边陪伴着一位红衣女子,那个女子是他最深爱的未婚妻。 他们纵情游历,学习法术和武功,一心向善,却因为正直而被他人嫉恨。在一个夜晚,他们途经一座山林时被人追杀,舫葑为了保护绯衣,身受重伤,。舫葑奄奄一息,这深山老林中人迹罕至,绯衣只得用不太熟练的法术吊住舫葑的气,背着他在这山林中寻找人家。终于在即将黎明时,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男人叫云湦子,是个隐居的读书人,绯衣向他求救,他立即施以援手,带着绯衣和重伤的舫葑去了城里的医馆中医治。 绯衣感激涕零,胡舫葑在精心照顾下身体逐渐恢复,因舫葑行动不便,云湦子收留了他们,绯衣细心地照料受伤的舫葑。两人走南闯北,见识颇广,云湦子读过万卷诗书,虚怀若谷。两人一见如故,常常彻夜畅谈,大口喝酒。 胡舫葑道,“云湦兄,你救了我的命,那我的命便是你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绯衣为两人斟满了酒,云湦子问,“这位绯衣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胡舫葑已有几分醉意,道,“是我的未婚妻子。” “哦……未婚妻子……”云湦子啜了一口酒,“若是有如此貌美的贤妻,便是最大的福祉。” 胡舫葑道,“若有贤妻如此,此生此世也圆满了。” 云湦子道,“舫葑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云湦子说,“舫葑兄,我救了你的命,便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我要你报恩,你可否答应我,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满足?实现你的承诺?” 胡舫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算是你要我的命,我都会马上给你。无论你要什么,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会实现我对你的承诺。” 云湦子道,“好。那就请你记住你的诺言。” 胡舫葑已经醉了,根本没有发现,云湦子的眼神死死地留在他未婚妻子的身上,没有移动分毫。 胡舫葑受了内伤,好在身体强健,又是狐妖,幸得绯衣悉心照料,身体好得很快。养伤多日,终归要康复离去,在他们准备离开的前一晚,云湦子找到了他。 “舫葑的伤恢复得如何?” 云湦子笑着询问,胡舫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感念云湦兄的照顾,多谢了。” 云湦子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许诺过我的诺言?” 胡舫葑道,“当然记得。” 云湦子说,“那现在,我要让你实现你的诺言!” 胡舫葑道,“好,你想要什么?” 云湦子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未婚妻,绯衣。” 门外传来器物摔碎的噼啪声,胡舫葑心中如遭雷劈,愣站在地上无法移动半步。绯衣在外面嚎啕大哭,胡舫葑脸色铁青,“这……” “你已向我答允,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我,还我的救命之恩,”云湦子故意将“救命之恩”这四字咬得极重,“希望你,还记得你的承诺。” 胡舫葑心如乱麻,绯衣哭得声嘶力竭。情爱与道义在他心中纠缠,一个是挚爱的未婚妻,另一个是代表了道义的救命之恩。选择道义,就对不起绯衣,选择情爱,可救命之恩……两者无法两全,可他心中不愿将绯衣拱手让人。 原来自一开始,云湦子便打起了绯衣的算盘。 胡舫葑悔恨自己为何答应了云湦子的条件,他整个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但答应了对方,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诺千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舫葑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绯衣。 他思考了整整一晚,绯衣在他身侧哭了一晚,哭得双眼都肿了。胡舫葑心如刀割,确也无奈,欠了别人的命,终归是要还的。 “绯衣,你过来罢。” 绯衣坐在他的身侧,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 胡舫葑绝望地说,“绯衣,你留在这里吧。我即已答应了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绯衣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小四……我可是你的妻子啊,你为何要抛下我……” 胡舫葑道,“绯衣,我对不起你,你将我忘了吧。我已答应云湦子将你留下做他的妻子。” 绯衣哭着说,“一女不侍二夫,若是如此,我只愿用白绫悬梁自尽,绝不让你犯难。” 胡舫葑忙捂住她嘴,“你别说傻话,绯衣,留下吧。” 绯衣红着眼睛,怒骂道,“有人夺你的妻子,你竟然真将妻子拱手让人!”说完取了头上的发簪,顺势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扎去。胡舫葑眼疾手快,拦住他,可那锋利的发簪依旧是划破了绯衣的脖子,当即血流如注。 “绯衣!” 胡舫葑忙为绯衣包扎伤口,绯衣眼中含泪,怨恨地看着胡舫葑,一言不发。 云湦子听见声响,过来查看情况,绯衣不愿看见他,将门合上。 两人在房内坐了好半晌,绯衣问,“如此……真不能反悔么?” 胡舫葑绝望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绯衣听了,突然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将头搁在他的膝上,又哭又笑地疯疯癫癫哭了一场,胡舫葑心中难受,不敢看她。她哭完了,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道,“小四,即使你将我让给他人,我此生此世也只爱你一人,绝不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绯衣……” “但你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他是人,总会死的,等他死后,你必须马上找我。若是你在外有了别的新欢,就让这老天!”她用手指天,“老天降下重雷,将你活活劈死!” “好。”胡舫葑跟着指天发下毒誓,“若是我在外有了别的新欢,就让老天将我劈死!” 狐妖胡舫葑,为了道义和誓言,甘愿将自己的未婚妻让给救命恩人,以还救命之恩。 绯衣留在了云湦子的身边,胡舫葑将自己放逐,终日游荡在山水之间,沾染酒rou,却不敢忘记对绯衣的誓言。他默默地等待,练习法术和剑法,等待着云湦子老死,再将绯衣接回到自己身边。 一晃五十年过去,胡舫葑重回云湦子的老宅,却发现那儿早已成了一片平地,绯衣也不见了。 他随即走上了寻找绯衣的道路。 秋已残。 木叶凋零。 寻山问水数年之久,只为寻得他的未婚妻。 他走遍了每一座山,找遍了每一条河,连他自己都不知找了多久。 终于,在一个下着雪的雪夜,他找到了绯衣。 白雪,从铁青的天空中徐徐落下。 绯衣身穿绯红的石榴裙,披着厚实温暖的裘衣,茫茫雪色中,像是一滩落在雪地上的鲜血。 她的身边早已多了几只毛茸茸的小狐,手中,正抱着一个呜呜大哭的婴儿,她摇着拨浪鼓,逗弄着怀中那个男婴。 胡舫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发觉了他的身影。雪色中,还有另一人,那人背着剑,孑立于漫天风雪之中。 是胡舫葑。 她唤他的名字,“小四……” 胡舫葑悲伤无比,他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狐狸,问,“这……是你和云湦子的孩子?” 绯衣沉默了一会儿,道,“是。” 胡舫葑道,“你可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誓言?” 她点点头,“记得。” 胡舫葑接着道,“你说,你此生此世也只爱我一人,绝不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绯衣道,“他对我好,我动心了。” 女人就是如此,深爱的人离去,空虚之中,若有人趁虚而入,真心宛如瓮中捉鳖,极易得手。 “我曾为你,发下毒誓。”他握着剑柄,骨节被握得咯吱咯吱响,“可你……你……” “小四……是我对不起你!”绯衣眼中留下两行眼泪,“但……云湦子对我是真心的,他对我是真心的……” 胡舫葑血气冲脑,“若你爱上他人,为何却让我发下毒誓?!你生下了他的孩子,我可以视他们如我自己的孩子,为何你不等我来找你?” 绯衣道,“我来找云湦子的转世。”她将怀中的男婴抱起,“他在这里,他就是云湦子。我们已经盟誓,我会生生世世追随他,他生生世世,都会是我唯一的丈夫。” 生生世世的 唯一的 丈夫 一片雪落入他的衣襟,凉得刺骨。 胡舫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他恨,但最恨的是他自己,是他亲手将他的未婚妻拱手让给他人,是他选择了该死的道义。 他癫狂地大笑,绯衣跪在他面前,道,“小四,事已至此……是我负你……你想要怎样,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拔出了剑,却最后又放下了剑,泪流满面。绯衣道,“我已经爱上了他人……小四……放手吧……” 他在雪中站着,他的未婚妻跪在他的面前,要他忘记他们曾经的誓言,她爱上了别人,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他只能放手。 一腔情爱,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好……放手……放手……”他尖利地叫着,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剑割下一大段,乌黑的发丝掉在雪地上,“从此……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 凭风听雨问青竹,青竹已为他人妇。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他转身离开,雪地中,他一袭白衣,雪落了他满身,不知是他变成了雪,还是雪变成了他。 他消失在风雪之中。 从此,再也没有侠客胡舫葑,只有一个妖媚惑人的胡四娘,学最毒辣的法术,杀人取乐,玩弄人心和情爱。见过胡四娘的人都说,那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一袭红衣,衬得那女子更生妩媚,死在石榴裙下的人不计其数。 胡四娘最喜穿红色的石榴裙,最爱用远山黛画眉,就连杀人时,也都是一副温柔妩媚的模样,即使他真的杀人不眨眼。 他再也不相信任何的誓言,也再不发誓,他不再相信情爱,只玩弄情爱。 所有人都想征服他,但无人能征服他。 在绯衣背叛他之后,他的真心早已粉碎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