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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第二百零四章

    李代嘉不知秦克阵所言何意,小心答道:“孝期大约还有七年多。”

    秦克阵说道:“那就算它七年整吧。李真尚做皇帝的时候,曾命你在平州皇陵山守灵宫为先皇守孝,对不对?”

    李代嘉疑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克阵神色淡然不变,说道:“还有七年光阴,你们兄弟二人就一起去为先皇尽孝吧。”

    李代嘉登时面色煞白,惊道:“你想把我们都送到平州去?这……这……”

    他想驳斥秦克阵是过河拆桥,异想天开!但仔细一想,秦克阵这个主意确实是不二之法:只消打着为先皇守孝的幌子,就能兵不血刃把李家兄弟双双挪移出京城权力中心,留给自己七年时间整顿朝纲,培养将军府势力。

    若是七年还不足够,秦克阵大可再胡诌一个借口,将李家兄弟继续困在平州,七年七年又七年,到时还不都是秦克阵一个人说了算?

    李代嘉又急又怕,说道:“秦大将军,你已经打定主意了吗?再没有余地了吗?”

    秦克阵双眼深邃如海,低声说道:“这平州你们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么走着去,要么躺着去,你自己拿主意吧。”

    李代嘉瞪大眼睛盯着秦克阵,心里念着“龙虎相争,至死方休”……暗暗想道,照秦大将军的性子,他肯定巴不得一刀宰了我们兄弟二人,一了百了,何其痛快?如今他把我们流放到平州,对双方而言都是最温和稳妥的折中之道……

    思及如此,李代嘉稍稍镇定下来,但想到自己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守灵宫,心里是说不出的怅惘落寞。

    什么帝王将相,什么大豪杰、大英雄,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李代嘉靠坐在椅中,以手支颐,长长叹了一口气。

    秦克阵见李代嘉神色如此黯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你别哀声叹气的,我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若思念亲人,我也允许你时不时回京探亲。再说了,我瞧你整治耶律顺似乎很有手段,往后耶律顺每年来京城上贡,我就请你回来对付他,你意下如何?”

    李代嘉面色稍霁,苦笑一声,说道:“你怎知道我整治耶律顺很有手段?”

    秦克阵解释道:“我放耶律顺回辽国的那一天,他频频问起你在何处,我告诉他你留在阳关城中,不会为他送行。他显得很不高兴,嘟嘟囔囔骂你无情无义、鸟尽弓藏。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答道,他在将军府闹自杀的时候,你趁虚而入对他用了强。”

    李代嘉“啊”的大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神色又是气恼,又是窘迫。

    秦克阵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耶律顺那时语气恨恨的,似乎很是厌恶你,可我看他神情,应该是很想再见到你。我当时没空理他,但事后仔细想想,呵,他这几句话倒是很值得玩味啊。孝亲王,你说呢?”

    李代嘉大为羞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喝道:“这臭小子满嘴胡言乱语,早知道掐死他算了!”

    秦克阵眯了眯眼睛,说道:“这么说你确实欺负了他?”

    李代嘉转过头去,羞道:“咱们不是要喝酒吗?别再说契丹人的事了,好不好?”

    秦克阵盯着李代嘉看了一会儿,终于嗯了一声,提起瓦罐自斟自饮。

    李代嘉一时无话可说,这时酒劲儿慢慢上头,身体沉甸甸的如坠深渊,半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魂灵则轻飘飘若升云端。脑子里满是纷繁奇妙的思绪。

    他心里想着,以后我就要和真尚哥哥在守灵宫生活了,兄弟二人还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母后若得知此事,必然大发雷霆,她虽贵为皇太后,但与幼帝李端毫无亲情可言,可别气坏了身子才好……

    还有,我那些情人之中,不知有谁能陪我去到守灵宫。

    赵搏扬和小亭就不必说了,我去到哪里,他们两人一定跟从。

    可宋大人是翰林学士,这次在北境又大有作为,前途不可限量,我可不舍得让他舍弃仕途前程,为我白白赔上七年光阴。

    至于秦二公子么……他能舍得繁花似锦的京城和那群宠妾美姬,到山里陪伴我一个人吗?

    李代嘉想着秦守晏,想着他那对艳丽无双的桃花眼,想着他勾起嘴角微笑时的神采,想着镜湖花灯托起一叶小舟,想着御花园中梨花树下,白衣公子抬起头来,含笑凝视着自己……

    李代嘉想着这一切,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凄孤单,胸中闷闷的喘不过气来,醉醺醺说道:“以后……以后……只有在耶律顺上贡时,我才能回京城……我们一年只能见一回了……”

    秦克阵愣了愣,问道:“你舍不得我?”

    李代嘉回过神来,娇声叱道:“你臭美么?我说的是,我和你弟弟一年只能见一回。”

    秦克阵脸色一黑,说道:“那你胡说什么‘我们’?”

    李代嘉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我愿意说‘我们’就说‘我们’。你越是不爱听,我就越是要说。等我走了以后,想要气你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秦克阵鲜少给人如此顶撞,剑眉一竖就要呵斥,但见李代嘉饮酒之后,凝脂般的雪白肌肤泛起一片晕红,神情羞中带嗔,烛光之下无比动人。

    秦克阵心神一荡,胸中怒火竟而悄然熄灭,随意摆了摆手,叹道:“你就气我吧。”端起瓷碗,一口一口喝着烈酒。

    李代嘉方才连饮数杯,给酒劲儿熏得头脑一时清楚,一时模糊,上一秒还板着脸孔,下一秒见到秦克阵独自喝闷酒,便吃吃笑道:“大将军,你要是改了主意,决定把我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那我就再也不气你,你可别说我不给你面子啊。”

    秦克阵没想到李代嘉喝醉以后如此娇憨,笑了笑,说道:“孝亲王若是真的给本将军面子,那就再干一碗酒吧。”

    李代嘉说道:“好说,好说。”双手拿起瓷碗,摇摇晃晃伸到秦克阵面前。

    秦克阵掂了掂瓦罐的分量,将罐中余酒尽数倒入李代嘉的瓷碗中,丢了瓦罐,拿起自己的瓷碗,朗声说道:“干!”

    李代嘉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秦克阵的碗,轻轻咦了一声,说道:“怎么你碗里的酒这么少?我的碗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秦克阵坦然说道:“酒不够喝了,我把这最后一碗让给你了。”

    正所谓“酒酣胸胆尚开张”,李代嘉这一夜喝到兴头上,胸中豪气丛生,动容赞道:“大将军果真是仗义之辈,干!”

    于是,两人端起瓷碗,闷头便喝。

    秦克阵一口气就喝尽了碗中残酒,放下瓷碗,饶有兴味地盯着李代嘉。

    李代嘉脑袋向后仰去,脖颈伸得又长又直,咕咚咕咚豪饮不休,小巧喉结不住滚动颤抖,叫人好想一口咬下来……

    终于,他喝完了整碗酒,轻轻打了一个酒嗝,将瓷碗推到一旁,稍稍拨开衣襟,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想要走到窗前透一透气。

    秦克阵定定注视着李代嘉。

    只见李代嘉一步步往窗前走去,走到秦克阵面前时,脚下突然打了一个绊子,嗯的一声往前摔倒!

    秦克阵立即伸臂,拦腰截住李代嘉,顺势将他抱到膝上,责怪道:“你还说陪我喝酒,我还没喝尽兴呢,你竟然连路都走不直了。”

    北方的酒极为浓烈辛辣,上起头来当真是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李代嘉呼吸中都吐露着酒气,浑身香汗淋漓,抬起失神眼眸,容貌更显娇丽无双,忽然悲声说道:“对不住……都怪我杯子浅,扫了大将军的酒兴……”眼中泪光闪烁,语气十分委屈,倒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伤心事。

    秦克阵对李代嘉这副模样没有半点脾气,右手托着他的后腰,低声劝道:“既然孝亲王不胜酒力,本将军也不强求,殿下快坐回椅上吧。”

    李代嘉在秦克阵怀中扭了扭身子,说道:“可是你书房里的椅子太硬了,硌得我屁股好疼。”

    秦克阵眼神一黯,紧紧盯着李代嘉的双唇,只见他那对嫣红的唇瓣为酒水所濡湿,甜蜜得好似一朵犹带朝露的芍药花。

    秦克阵心念一动,低头就想吻住李代嘉的嘴,但想起秦李两家种种纠缠,只得竭力忍耐欲望。

    更何况,若是叫阿晏知道此事,他这个做大哥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秦克阵扳正了李代嘉的身子,说道:“你稍等片刻。”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墙上那张华贵虎皮,展开铺在一把太师椅上,又一把搀起李代嘉,往太师椅上一摁,说道:“你坐在虎皮上,屁股就不疼了吧?”

    那虎皮甚为巨大,严严实实盖住了太师椅,虎爪虎尾还长长垂到地上。

    初秋气凉,李代嘉跌坐在黄黑交加的虎皮中,只觉得四肢暖意融融,无限舒适享受。

    李代嘉长舒一口气,懒懒伸长双腿,又将四肢蜷缩到身前,双臂抱着膝盖,柔声说道:“大将军,你待我可真好。”

    秦克阵反问道:“我待你好?我可是要把你流放到平州七年的坏人啊。”

    李代嘉歪头看着他,笑道:“是么?我都忘了这一茬了。”

    秦克阵心绪飘荡,竟不敢再多看李代嘉一眼,顺手拿起瓦罐,这才想起烈酒已尽,不由更加口干舌燥,胸中火焰炽热难当。

    忽然听到咯噔一声脆响,秦克阵立即回头看去,原来是李代嘉趁他不备,拿走了他的黄金面具,笑嘻嘻举到自己脸上左右比划。

    秦克阵无奈说道,“你怎么总是跟这玩意儿过不去?还给我。”伸手去拿。

    李代嘉任凭秦克阵夺走了面具,说道:“对不住,我看你没在用,就拿过来玩一玩,你生气了吗?”

    秦克阵说道:“谁能生你的气?”斜视着李代嘉,眼神显出几分温柔之意。

    李代嘉笑了笑,缓缓弯起右臂,将脑袋枕在臂上。

    一缕长发滑到他的眼前,他便微微撅嘴将之吹起。

    但他气息不匀,那缕长发很快落回原处,晃晃悠悠垂在眼前,显出几分凌乱。

    李代嘉却咯咯笑了几声,眼神晶亮而莹润,直勾勾盯着秦克阵。